山林苍翠,也敌不过夕阳,鲜红的血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妖艳。
杨小央沿着血迹一路追踪,一直追了好几里都没追上甲三,他还以为一个受了重伤的老人能跑个一里地就不错了呢。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笛声。
他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吹笛之人的气息已经不稳了。
杨小央精神一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没多久就跑出了林子,来到了另一座小湖边。
杨小央看了眼泛红的湖水,走向正坐在湖边,背对着湖水吹着骨笛的甲三。
这次甲三没有停下吹奏,仿佛不知道杨小央来了一般。
明明他只有一只手,气息也没之前稳定,杨小央却觉得他吹得比上次好听多了。
杨小央坐在他面前面对着他,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太阳快要落山,骨笛声也越来越高亢,而就在即将到达顶点时却戛然而止。
甲三睁开眼,叹了口气,用左手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笛子,“小友可知这骨笛有何来历?”
不等杨小央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只骨笛是人的臂骨做的,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当时我还没出师,师傅带着我做了第一个任务。
我们的任务是要杀掉一个富家小姐,师傅带我躲过了府上的护卫,潜进了那个女人的闺房。
那时候我十三岁,第一次进女人的闺房,什么也不懂,就觉得架子上的笛子很好看。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女子,大概二十左右,她正在一根竹子上雕些什么。
师傅没动手,让我去把她杀了。
我就跳下了房梁,拿着匕首向她刺去。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对我笑了笑,于是我犹豫了。
我庆幸当时犹豫了。
她又笑了笑,一边雕着竹子一边跟我说话,好像一点不在乎自己要死了一样。
我已经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了,我只知道她好像说来不及做完那根笛子了。
后来师傅喊我动手,我就一刀捅进了她的心口。
师傅还说因为我犹豫了,要我把她的手臂带回去带在身边。
那一下我刺得不准,她还没断气,就睁着眼看我砍下了她的手臂。
因为短匕不太好砍,而且那时候我力气太小,砍了好几刀才砍下来。
她一声都没叫,一直咧开嘴看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在杀她,我却觉得更加害怕。”
甲三吐出一口气,“师傅让我抱着她的手臂睡觉,那倒也没什么,但每次杀人我都会怕,一闭眼就觉得有人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后来我想到了她的笛子,我就用她的手臂也做了一支。
但那时候我不会做,请教了很多人才做好,也修修改改了很多次,一条小臂现在就只剩这一指多了。
每次在我杀人之后吹了笛子,就会好受很多。
不知不觉,这只笛子伴了我好多年了......”
杨小央感受到甲三的气息越来越弱,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师傅呢?”
甲三浑浊的眼睛仿佛没了焦距,“他呀,被杨启杀了。”
“什么?”杨小央失声道。
“就在五年前,被杨启一剑砍下了脑袋。”
就在杨小央惊疑不定地时候,甲三呵呵一笑,叹息道:“人终究是老了,受了伤又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善哉善哉,小友应该也杀过人吧?
老夫死后这只骨笛你就拿去,也好让你不要害怕,也不会那么愧疚了。”
杨小央想到了五年前发生的事情,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了甲三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杀人不曾怕过,也不曾愧疚过,以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他说完就在甲三惊讶地目光下,一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甲三的脑袋一下炸了开来,身体也随之倒下,手里倒是还紧握着那只骨笛。
杨小央对着甲三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到湖边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后,便坐在湖边看着比刚才更红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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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五年,春,京城,启年殿,太子寝宫。
“甲二你杀过人吗?”赵启年给面前的红衫女子倒了一小杯酒。
“当然杀过,不然怎么叫杀手?”甲二一饮而尽。
“那你怕吗?”赵启年一脸紧张。
“当然怕,怕得要死,所以我不想当杀手了。”甲二皱着眉看向了杯子。
“那你不当杀手了以后准备干什么?”赵启年见甲二喝得豪气,又给满上了一杯。
甲二又一饮而尽,“不知道啊,收个徒弟吧。”
“你要教什么?”
甲二轻笑一声,“当然教杀人啊,我又不会别的。”
赵启年听了有些低落,犹豫了一会儿后小声道:“那不能乱杀人啊,那是不对的。”
“哦?那杀谁是对的?”甲二从赵启年手里拿过瓷壶,往嘴里灌了几口。
赵启年哑然,他本想说杀人是不对的,想了想还是低着头说道:“我不知道......”
“切,知道了,我会想想的。”甲二倒了倒瓷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撇了撇嘴,站起了身,“行了,我走了。”
赵启年一愣,猛然抬头看向甲二,发现她的脸比往常更红,都快要赶上身上的红衫,“我们还能再见到吗?”
甲二一顿,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要是任杀门没了,而且我还没死,就来看看你,或者让我徒弟来。”
赵启年喔了一声,低下了头。
“对了,你这糖水哪来的?味道还不错。”
赵启年一愣,抬头时却发现屋内已经没了那抹红色。
“那是酒啊......”赵启年轻笑一声,嘀咕道,“会醉人的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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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武十七年,春。
杨小央在湖边坐了很久,回过神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他回到那个小村门口,却没发现鞠夜阑他们的踪影,只见一根黑笛插在了地上。
杨小央走过去拔出黑笛,见孔里塞着张纸条。
“日莹伤重,我等去杜山镇求医,速来。”
看笔迹应该是鞠夜阑写的。
鞠夜阑这个真道士应该会医术,如果日莹她治不好,那说明应该伤得很重。
杨小央收起纸条,把黑笛竖直插入地里,留了半截在外面。
他刚抬脚想追,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杜山镇在哪?
杨小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了村口传来了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她抿紧着嘴唇,脸上都是灰,所以泪痕也尤为明显。
她的小手上还拿着把劈柴的斧子,托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