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巡城司的曲诏便邀请几人前往侧厅享用早食。
鞠夜阑看着满头黑发,精神饱满的杨小央,再看比平日里稍显沉默的小荼,不禁叹了口气。
小荼不说话,餐桌上就稍显沉闷了,一旁的曲诏与几人不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有李从文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粥,想到昨日买的那些缺斤少两的吃食,随意地问道:“曲诏啊,你们这江州城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奸商?”
曲诏苦笑,不似别地巡城司的古板,卖惨般地说道:“哎呦公子啊,城内帮派太多,每个帮派又都在城里划了地,向自己地盘上的商贩发罩门,那些商贩啊都恨不得总您身上抢钱呢。”
杨小央修炼一夜终于把样貌恢复,此时心事全了,只觉此生无憾,难得有闲心问问别的事情,“啥是罩门?”
“每隔一段时间帮派里的人就会找到他们地盘上的商贩,只要他们交了例钱,就给他们门上贴张纸。
这样一般别的帮派的人就不会来骚扰他们了,那些商贩如果犯了事儿也可以向帮派寻求帮助,但买罩门的钱一般不便宜,所以商贩就容易动些歪心思。”
杨小央想了想,好像昨日还真在街上见到不少罩门,几乎每家都有,不禁疑惑道:“这也能算半件好事吧?毕竟他们要太平些。”
曲诏叹了口气,“如果只有那些帮派也就罢了,但城内还有许多楚越吴三地的世家大族,与那些帮派也利益往来。那些世家大族虽不敢轻举妄动,但掌控些小帮派还是轻而易举,其中利益往来并非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杨小央见小荼正在纠结吃桌上的哪个菜好,手指一勾,手中便出现了一盘卖相不错的菜,放到了小荼面前,“朝廷怎么不派人来管管?”
曲诏眼睛一瞪,不知道那盘菜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随后又假装没看见似的苦笑道:“朝廷毕竟对南方的掌控不强,而且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只派了我们一处巡城司守在城里,但我们也只能只能在城里混日子,实在有心而无力。”
杨小央问了两句便不再多问,惫懒的性子又占了上风,见小荼没什么事情,便准备起身回屋睡觉。
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体内来自魂魄的刺痛才会轻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有另一巡城司的武侯走了进来,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
曲诏对那个武侯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几人一眼,笑道:“我们巡城司也与城内一个帮派合作,那位帮主今日正巧来了,几位可想见见?”
鞠夜阑和李从文对视一眼,见杨小央一脸不乐意,小荼则对着一桌菜恋恋不舍,当即说道:“想。”
李从文站起身,用折扇点了点桌上的菜,对着小荼道:“这菜有什么好吃的,等会儿带你去吃更好的。”
小荼眨了眨眼,肉嘟嘟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好呀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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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六年,春,李相府。
今日李相府来了位贵客,让整个相府都忙碌了起来,连府上的护卫都严肃了许多,他们无不忧心忡忡,生怕那位贵客出什么事。
虽然赵启年不知道为什么,比他们还担忧。
“孤贸然来访,还请李相不要怪罪。”赵启年对着出迎的李敬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有些惶恐地说道。
李敬澜旁边的陈康好奇地看着这为太子,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软弱。
李敬澜带着陈康和赵启年进了书房,路上赵启年几次想和陈康搭话,又不知为何没说,把陈康看得都急。
李敬澜和赵启年入座,陈康给两人沏好了茶便坐到一边,没有走的意思。
陈康虽然表面谦逊,但赵启年总觉得陈康身上有股子傲气和锐气。
“李相,这位是?”
“他是我学生陈康,你们年轻相仿,可以多交流交流。”李敬澜淡淡地说道。
赵启年听了连忙点头,陈康却觉得这位太子是把李相的话当成了任务。
“孤此来是想问兵权的事情,前几日苏大人还特地来禀告过此事。”赵启年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本想拿起,却又觉得太烫,便决定还是冷冷再喝。
然而他见李相微微吹了吹便喝了下去,自己也赶忙拿起,用舌尖试探了一下温度,觉得还是无法忍受,便又放了下去。
李敬澜叹了口气,“兵权自然还是要交还陛下最好。”
陈康一愣,之前不是说要杨将军执掌吗?
赵启年也没想到李相会这么说,“可是父皇他......”
他说了一般顿住,书房内便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知道赵今生只剩两年寿命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
“兵权先交还陛下,陛下崩,殿下登基,到时候自然是殿下您执掌。”李敬澜率先打破沉默。
“可是......”赵启年一惊,颇有些惶恐,“可是将士们毕竟为了鸣武出生入死,若是在军中威望最高之人掌兵自然无事,但孤才疏德浅,在军中也无威信,若是我掌兵,就怕......”
赵启年刚想继续说,就见李敬澜砰的一声把茶杯敲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在赵启年手上,他却不敢擦。
因为此时李敬澜正一脸怒容。
“兵权必须收回,若是任由兵权流落在外,那是取乱之道!将来你才是皇帝,将士为你出生入死是应该的。你才是皇帝,理当是天下人看你脸色,而不是你去看别人的脸色!你才是皇帝,你懂不懂?”
李敬澜的怒骂在屋内环绕,茶水散出的热气也随之蒸腾。
赵启年嘴巴微张,喘息了几下,低下头忍着哭腔道:“是.......是......”
陈康一脸愕然地看着赵启年,不明白上天怎会让如此软弱之人出生在帝王家。
李敬澜看着赵启年这样子,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出去。”
唯唯诺诺、软弱无能。
天不助我鸣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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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城司的大堂没有主位次位,而是像偏厅一样放了张看似是用来吃饭的圆桌。
众人在曲诏的示意下随意落座,李从文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对大堂门口的位子,其他三人则坐于他两边。
不一会儿大堂外走进两个中年人。
一人身形消瘦,上下唇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夏天他依旧一板一眼地穿着青色长袍,颇显儒雅。
不过杨小央见他进门时是闭着眼的,而且被旁边那人搀扶着,便觉得此人应该是个瞎子。
他身边那人就壮硕许多,穿着一身劲装,露在外面的胳膊呈古铜色,也很结实,一看就是个练武的。
两人走近,壮汉诧异地看了几人一眼,在儒雅男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儒雅男子便对着几人行了一礼,“在下流明帮帮主姜淏,这位是帮内总管袁磊,见过曲大人和几位贵客。”
几人回完礼,李从文便挑了挑眉问道:“姜帮主看不见?”
姜淏微微一笑,并不生气,“是。”
“怎么弄的?”李从文毫不忌讳地揭人伤疤。
姜淏依旧不恼,甚至连搀扶着他的袁磊也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扶着姜淏坐下。
“呵呵,几位可知人有两双眼睛?”姜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问道。
杨小央一愣,仔细地打量了这姜淏几眼,没发现他头顶长了眼睛,便觉得他要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
可能比被气得突破还要玄乎一点。
李从文打开折扇扇了几下,“不知,敢问另一双眼睛在哪?”
“就在我们的双眼之中。”姜淏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重瞳?”
“哈哈哈。”姜淏轻笑着摇头,“非也非也,另一双眼睛在我们的眼瞳之后,只有闭上了外面的双眼,才能有机会闭上里面的。”
曲诏不以为然地摇头失笑,显然已经听过姜淏解释过很多次。
“闭上里面的会怎么样?”李从文饶有兴趣。
姜淏原本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兴奋,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若是你两双眼睛都闭上了,你就能看到美丽的景象,比之繁花盛开更艳丽,比之满天星河更璀璨,比之滚滚长江更壮阔!”
杨小央见姜淏如此表现,悄悄把眼睛闭上,却怎么也感受不到自己眼中的第二双眼睛,更别提他说的美景了。
他睁开眼,见小荼也试了试,却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闭上第二双眼睛啊?我都好用力地闭了!”
姜淏摇头,“并非所有人都能闭上的,要看天意。”
小荼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天意,“谁能有这个天意?”
“据我所知,这时间唯有我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