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还是未能品尝到葫芦里的酒,姑娘护得很紧,小花无从得手,这让李从文为此惋惜了许久。
车队又行了十余日,车上的粮食少了许多,所以赶路的速度也略有提升。
他们给沿路的村子送完粮食后会直接到鄂州补给,届时再乘坐水师战船顺江而下,如此循环往复。
像这样的运粮队还有许多,默默帮助楚地遭受水患的几十万户百姓撑过此次天灾。
今日车队来到了一个江边的小镇上,因为这里距鄂州已经不算远,需要的粮食也不多。
汉子们将粮食搬下后,牛车驴车马车上的粮食只余路上所需的七八日口粮,他们会再在一个村子停留后便直入鄂州城。
姑娘和老头给一户人家看完了病来到街上,小花也跟了出来。
他看着明显比之前热闹一些的小镇,正准备跟着俩人一起逛逛,就见一户人家前围了不少人,还有争吵声传出。
姑娘和老头明显是爱看热闹的,便跑去围观。
小花也喜欢热闹,李从文不知道他明明听不懂为什么还爱看。
不宽的街上围满了人,但对小花来说不是问题,柔软的身体在围观之人的脚边一挤便挤了进去,来到最前。
也有人认出姑娘和老头是大夫,便把他们引到前面。
老头见那户人家的门口站着八个人,其中六个相当健壮,脸上还有些凶煞,腰间还都带着阔背刀。
另两人应该是一对父子,而争吵的也正是这两人。
“这是怎么了?”老头向边上的人问道,李从文和姑娘也竖起耳朵听。
“嗨,没什么大事儿,那孩子他爹想送他去鄂州城的书院念书,儿子不肯,要待在镇上种地,正吵着呢。”
老头恍然地摸了摸胡子,显然知道书院的事情,“那边上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呢?”
“哦,那几个啊是旁边山里的山贼。”
“啊?”老头一愣,又打量几人一眼,确实长得像山贼,但他更奇怪了,“山贼不打家劫舍,跑来人家家门口干什么?”
“那山贼都是镇上出去的,发了大水后就回来帮忙了。那当爹的就请他们在路上护送他儿子,谁知道他儿子不愿意,这不吵起来了吗?”
老头和姑娘都傻眼了,一个涉世未深,一个有些年没回来了,对这边的山贼不太了解。
老头可是见识过北地的山贼的,那一个个凶悍的,在以前北戎还是敌国的时候,都敢冲过边疆抢戎族人的东西。
不过老头还是更喜欢这边的山贼一些,虽然谋生手段不值得称赞,但至少不会忘本。
一旁的小花听完李从文的转述,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书院读书?成天玩不好吗?”
他明显支持那个孩子。
李从文喟然长叹,“非也非也......”
只是他非也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见解来,只能总结了一下。
好处颇多。
小花显然也没当回事儿,只觉得两个人吵架颇为有意思。
“我不去!”
“你种地能种出个什么来?之前官府已经发了布告,若是书院的学生在教考中成绩优异,就能入朝为官,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不比你老子我种地强?”孩子的父亲用手指着孩子,说得满面通红。
孩子虽然没他爹能说,但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去书院了家里那么多地谁来种?你自己一个人怎么种得完?到时候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你要是过了教考当了官,你老子我还要种什么地啊!”
孩子执拗地别过头,不应。
一旁的几个山贼一脸尴尬,僵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观之人也无人开口,然而刚来没多久还是个外人的老头却上前一步,对着几人拱了拱手。
“老夫并非要管你们的家事,只是随口说两句,望几位莫要见怪。”老头见几人看向自己,微微一笑,“小友不愿去书院可是因为家里的地爹一人种不过来?”
他见孩子点头,还不待他说话,就听那几个山贼道:“小潭你放心,我们帮你爹种。”
他们本来没地,因为大水的缘故,各地商贾往来也少了,他们可能要饿肚子。若是能靠着帮人种地分到些粮食,那再好不过。
老土见那孩子还有犹豫,又接着道:“去书院读书可是件大好事,不说束脩极低,不说能不能考得上功名,即便只是识了几个字,看过些许书册也是极有好处的。这具体的你去了才能明白,老夫决不骗你。”
他说完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出了人群,姑娘也离开了,只是她低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
小花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刚走到姑娘脚边,李从文就听姑娘道:“屠老,我想学医。”
老头一愣,“不是不喜欢吗?为什么还要学?”
他走到江边示意姑娘坐下,这才对着姑娘笑了笑,“受那孩子刺激了?”
“不是,是为继承先父遗志。”姑娘摇了摇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感觉到喉中的炽烈,抿了抿嘴,嘴角翘起却无笑意,“我爹的医术是我爷爷教的,我爹也和您一样周游天下,治病救人,然后认识了我娘。
我娘也是个大夫,他们有了我之后便隐居在庐山,我爹也只是偶尔才出去给人治病。
在山里的日子很愉快,我也很崇拜我的父母。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大夫,所以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名医。
当时我并不反感学习医术,直到有一天我爹从一个村子里带回来了一坛酒,我才明白比起怎么把人治好,我更想知道一坛好酒是如何酿的。
后来我学医便懈怠了,他们也不打骂我,任由我抱着酒坛子胡闹。
但我真正讨厌学医是那一次。
那一次我爹要去一个有疫疾的村子看病,他以前治过疫疾,所以我们并不担心。走前我爹还跟我说要给我带坛好酒回来,后来他却带回了一身疫疾。
那种疫疾并不易传染,但我娘治不好,随着我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娘让自己也染上了病,以身试药。
但药还是没制出来,我爹也死了,我一个人照顾母亲,但我娘心灰意冷,也没撑多久跟着我爹去了。
从那以后,我便在没有学过医术。”
小花愣愣地看着姑娘说了一堆,等她停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她说什么呢?”
“嘘,讲故事呢,先别说话,之后再和你说。”李从文正听到兴头上呢,可不想被打断。
小花撇撇嘴,用爪子把一根青草拍得左摇右晃。
老头摇头笑道:“既然厌恶医术,又为何要制药出山呢?”
姑娘听着江水声,低下头,“终是心有愧疚。”
风里的酷热被带走,天边的凉意被卷来。
“秋天要到咯。”老头紧了紧衣领,对着姑娘笑道:“心有愧疚吗?罢了罢了,老夫便收你为徒吧,记得给老夫酿酒。”
李从文想要看看大江,想要看看离大江很远很远的京城,但小花只盯着眼前的草看,所以他看不到。
但他料想,此刻的京城应是极美的。
......
京城,皇宫。
丁神医之前就觉得他离杨启更近了一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两日前御医总管便来告知他提前准备,说陛下要前往摄政王府,让他随行替杨启检查一下身体。
还好提前告知他了,他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毒药。
为此他准备了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就算医术高明之人开始也不可能检查出来,随后病症与伤寒无异,却会致命。
他敢保证,只要杨启服下他用的药,杨启必死无疑,而自己也不会暴露。
今日便是出行之日,丁神医站在小院中,微笑看着宫女在宫中忙碌。
她们要用适应秋季的盆景置换依旧茂盛的植物。
纵使万物凋零的季节就要到来,眼前的芳草依旧争相斗艳,让丁神医也觉得有些意气风发。
虽然距杨启被毒死还要些时日,但在他心中杨启已经是个死人了。
任杀门大仇就要得报。
他的意气风发在别人眼里也理所当然,毕竟他已经落入陛下眼中,今后前途无量。
御医总管还把他的秘传药方送给了他,虽说丁神医未必承他的情,但官场便是如此。
丁神医在西门等候了一会儿,就有禁卫将他围住,随后他便有幸见到了帝王出行,饶是以他杀手沉稳的心性也愣神了许久。
帝王车架六马拉乘,随行马车八十有一,携导盖、盥盆、浮尘、唾壶等等礼器,又有禁军上百,看似宽敞的大道也显得有些拥挤。
丁神医回过神,匆匆向天子座驾那里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跟上。只是他让他略感惊讶的是,天子车架旁骑马随行的几人中好像有几人自己还挺熟悉。
似乎是日莹、泰正和罗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会妨碍自己的计划,丁神医也没多想。
又在脑中盘算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觉得人事已尽,剩下的些许就要看天意了。
既然是天意,自己便更不用多想。
听着周围铁甲摩擦的声音,丁神医觉得自己可以想想报完仇之后的事情了。
或许,当个好大夫?治病救人?
丁神医微微摇了摇头,何时本分也成了愿望了?
可惜为了报仇自己放弃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