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梓缓缓起身,离开了这家面摊。
说实话,在这之前,秦梓是真的想象不到,所谓的人情之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到了今天,或者说直到刚才,他心中已经慢慢有了答案。没有过多的留念,秦梓只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其实对他而言,这家面摊的老板能不能坚持下去已经无所谓了。
他与那个中年男人,最后的交集也只不过是以后可能偶尔会来这里吃点面条罢了。
然而这一次,秦梓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种温暖人心的人情味。
理智如他,最是见不得这样的感受,因为这种感觉在他心中,完全是一种未知。
理智让他完全察觉不到这种情绪,可是感性却让他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样的感觉。
他其实并不是感受不到这样的东西,只是很难真正的去理解这到底为何物。
为此,他一度陷入迷茫。
而在和中年老板交谈一番之后,他已经开始有点能够慢慢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不管如何,至少这样就是一定的进步。
不仅如此,事实上,于他而言,这次事情,让他感受最多的并不是这样的人情味,而是让他意识到,相比于高高在上的先人们,凡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优势——
那就是,传承。
是的,那便是传承,同样的虚无缥缈,缺少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却能够让秦梓真切地感受到,凡人的伟大,那便是所谓的传承。
中年摊主并没有继承自己父亲的手艺,也许在他眼中,他的父亲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说不定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只是个只会和父亲伸手要钱的败家子。
然而,不管过去如何,现在他都在这里,坚强地经营着他父亲的面摊。
也许起初只是为了维持生计。
但是,秦梓觉得,当他能够放弃眼前的利益,而坚持着他父亲的传统之时,他就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为了维持生计而经营这家面摊了。
这样的东西太过抽象,但是秦梓确实深切感受到了吗,那种传承的味道。
中年的老板,虽然没能继承自己父亲的手艺,但是,在经营这家店铺的过程中,他已经能够慢慢体会到了,自己父亲曾经的感受,在这样的影响之下,他也慢慢走上了自己父亲曾经走过的道路。
这便是传承的力量。
也许对于一般的仙人而言,这样的东西微不足道,但是恰巧秦梓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山上人,他能够在这些事物之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
传承,是在承认了凡人羸弱的基础上,才能体现出它真正的意义的。
那是一代人的执着,如果那一代人无法完成了,便将那种精神继续传承下去,留给下一代人来完成,如果下一代人也完成不了,那就再交给下一代,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仙人即使是拥有再长的寿命,终究会有着一个尽头,但是凡人的传承不会,只要那种精神还尚存于世,即使是面对怎样的困难,都能不断地传承下去,这一点,拥有着极长寿命的仙人很难做到,这是属于凡人的专利,是只有凡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一点,很少有高高在上的仙人能够注意得到。
而秦梓,恰巧就是这世间少有的,能够感受到这种强大的人之一。
当然,正是因为知道了这种强大的力量,秦梓就不免有些担心。
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有一日与他为敌,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秦梓不知道,但是却可以肯定,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感觉。
……
汴梁,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的名字。
这里,是大离王朝的京城,所以,在这个国家,他还有着另外一个称呼——京城。
所谓的京城,自然是朝廷的中枢所在。
此时,朝堂之上,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建元帝周尚文,端坐于皇位之上,有些无聊地看着下面的大臣们吵来吵去。
在秦梓看来,建元帝属于是那种不错的皇帝,虽然说离国现在内部情况有很多他看不太清楚的地方,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可是,对于朝中群臣来说,这一代建元帝,就要比他的老爹永安帝要差得多了。
永安帝在位多年,最大的政绩就是,没有任何政绩。
这对于一朝之君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了,至少在朝中群臣眼中就是如此。
而年轻的新君建元帝,在他们眼中就不具备这样的优秀品质了。
无他,这个建元帝太爱折腾了。
这些朝中宿老,在经历了永安一朝安定的政治氛围之后,已经慢慢达成了一种奇怪的平衡了。
各方政党之间,相互制衡,关系倒还是不错,几乎是一种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形式,轮流做着大离的首辅。
虽然也难免会有各种竞争,但是总体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在永安朝,升官似乎就变成了一种熬资历的事情,甚至还需要一定程度上的养望。
因为,虽然大家都是各自政党的高层了,但是高层之间还是会有比较的,想要更容易地提高地位,大部分人会选择做一些事情来获得那些底层士子的支持,以此来获得一定的威望,为自己往后竞争高位做铺垫。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永安朝中,那些大臣升官的主要竞争对手,已经不是对立党派的人,而是各自党派的同僚了。
当然,不管如何,永安朝安定的政治氛围是不会变的。
虽然说也有一些不要脸的人为了养望甚至想搞点什么改革之类的事情,但是一般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如果是地位比较低的,大家联手把他搞死,地位高点的,大家给个面子,给他让点利益,他也不好得寸进尺吧?
所以,一直以来,永安朝别说是党政了,就连什么大规模的政治竞争都很少发生。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升上来的官老爷们,不找个对手打打擂台,自然是没有什么事做了。
但是他们身为一国栋梁,自然是不会就这么闲下来的,没有事情就给自己找事情做,这是一位肱骨之臣必备的素养。
所以,我们的官老爷们,就把眼光放到了土地之上。
倒不是说他们就缺这点土地的钱,但是一方面,土地这种东西,谁不爱呢?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另一方面,他们作为两袖清风的大清官,家里也是要花钱的,没有这么多的土地,他们家里的那些三妻四妾,还有满院子的下人丫鬟,拿什么养呢?自然是要银子了,而土地,就是最容易出银子的东西。
什么,你说既然养不起为什么还要养?
那当然是为了大离国的威严了,泱泱大国,如果连朝廷命官,家里都养不起个三妻四妾的,那不就会在他国面前有损威严吗?
所以,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大离国啊!
好在对于这些肱骨之臣,建元帝一开始也显然是懒得理会的。
既然不会管他们,那么随便他怎么做都好了,什么?建元帝想要清查漕运?
陛下,这么大的事情,劳民伤财,很容易搞得民不聊生,但是既然建元帝一意孤行,那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也只能以身饲虎了。
毕竟啊,漕运这边这么大一笔利益,之前却一直把持在江南党的手里,大家早就眼红了,现在既然皇帝发话了,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吐点出来的。
反正皇帝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清算的,就算再怎么做,也无非就是那样咯,稍微整顿一下,杀几个大贪官,然后贪官底下的钱财,自然是要交到他们这些朝廷命官手里的。
不仅是这些钱财,最重要的自然是他们要瓜分这个渠道啊。
这一笔做完的生意,哪有细水流长的来的爽?
所以,前段时间建元帝想要整顿漕运,手下的大小官吏,办事都非常积极!
毕竟这是给自己挣银子的大事,能不积极吗?
为此,各个党派他们甚至久违的吵了一架,当然,他们虽然也因此结下了一点梁子,但是好在最后建元帝出来缓和了一下。
看来,这个毛头小子现在还是离不开他们这些朝廷命官,知道不能让他们吵得太凶了,不然他这个皇帝也不好做啊。
当然,既然建元帝想要他们不吵架,其实也简单啊,那就把他的那一份拿出来分了呗。
建元帝显然还是个毛头小子,不懂得银子的重要性,竟然真的乖乖把银子交了出来。
下面的朝廷命官们瞬间心中有数,这还是太年轻了啊,只要是个有资历点的皇帝都知道,想要做事,手头的银子肯定要够的嘛。
不过既然建元帝都拿出了自己的诚意,那么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自然不能不给面子。
大家一起笑嘻嘻地将漕运整顿之后收上来的利益收入囊中,然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和睦。
不过,经此一事,各个党派也确实不如以往那般和睦了。
好在建元帝是个会做事的。
怪不得他之前想要整顿漕运,原来是打着这般注意啊。
各位朝廷命官自然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大家前段时间才一起齐心协力,整顿了漕运,所以在建元帝拿出那一份新型船只的设计图纸后,自然是明白了这东西的利益。
可以说,以往漕运上面的银子,还是有部分流进江上漕户们的手里的,以往这笔钱就算不是漕户的,也不会流到他们兜里,他们也不会心疼,顶多只有江南党的那些官员心疼点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这江上,已经变成了他们的生意了啊,自然不能继续任由这些银子浪费掉了。
什么,你说朝廷推出新船之后,那些江上渔民会受到影响?
岂有此理,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怎么能为了那些刁民而耽搁?
各位命官们针砭时弊,据理力争,终于说服了那些反对的人。
随后,自然就是朝廷聘用墨家机关师,帮忙打造新船。
虽然新船推出之后,各党之间为了争夺利益,自然也是都吵了一场,但是好在最后大家都获得了不错的利益。
当然,新船也不是完全没有坏处的,毕竟是要剥削,额不对,是征集那些渔户漕户的利益的,多多少少也是会有些麻烦的。
这不,现在才推出没多久呢,朝廷各处都传来地方官反对的声音,大抵就是申请禁用机关船啊,请求为了漕民渔民生计考虑啊之类的,最扯淡的是,居然有人请求为漕户和渔户降税?
开玩笑,赋税乃是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提出这种不靠谱的建议的人,自然是被他们扔到穷乡僻壤去了,并且因为是再朝堂之上宣布的决定,自然是引起了建元帝的注意,相信这种动了皇帝钱袋子的蠢货,即使是他们不针对,皇帝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倒是那些其他人说的话,引起了小皇帝的注意,他居然还跑来问他们,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那种危言耸听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那些漕户渔户,户部都是有档案的,数量明明很少,按照计算,即使是采用新船,也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活的,他们这些爱民如子的肱骨之臣,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与民夺利的事情?
建元帝听闻之后,果然点点头,相信了他们的说法。
但是皇帝这样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了,身为朝廷命官,他们自然是知道江上那些个情况的,只是都不怎么在意罢了。
不过现在皇帝居然注意到了,是不是有人暗中透露给他的?
果然,在他们一番探查之后,终于查出了,居然是王首辅家的大女婿,往陛下那边递了封奏折,没走他们内阁的通道,而是直接送进了后宫,皇帝看了之后才会跑过来问他们的。
他们收买了太监之后,拿到了那封奏折,上面写的内容就不细说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漕户渔户,有谋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