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事情,已过了三天,这天他去那破庙找小爽,到了边上,就见庙里都是人,残破的庙顶上站着坐着十几个,周围密密麻麻,大概有几百人,全是又穷又脏的乞丐。
对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小爽站在庙顶上,插着腰,大声嚷嚷,在他的眼里,好似忽然就变了。
以往不曾发觉,那个记忆里小小矮矮,瘦弱单薄的小乞丐,忽然有一朝,顶天立地,成了统领几百帮众的好汉子!
但最让他难忘的是,小爽在上边见着他,直接跳了下来,冲出人群,一把拉住他的手,走过自觉让出一条路来的人潮,来到庙顶。
小爽大声地喊:“这是我师父,我大哥,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你们对他,就要像对我一样!”
那天晚上喝酒,他发现小爽已经是个极帅的男子,干干净净的脸上,剑眉星目,比阿生都要英俊几分。
桌上的酒喝完了,盘子里的肉也吃的一点不剩。
云五靖猛地一拍桌子,下手没了轻重,把一张结实的桌子给拍得四分五裂。
吓得酒铺店家一溜烟跑出去,再不敢回来。
云五靖自觉孟浪,也不好追出去解释,就多取了银子放在台面上,当做赔偿。
…………
人山之上,俯瞰一城,踩着半道彩虹的帮主大人,踏着无数人的身子,从山巅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这座人山就开始想办法变小,散开,当然,这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根本就不管,施展轻功跑出了城。
可怜怀缘和严振两个,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
不过找上门的凶人云五靖既然已被赶跑,怀缘的目的也达成了。
许多事情的发展,不论是江湖武人之间,还是俗世常人之中,都不是顷刻间能有结果。大多需要过程,一段时间之后……甚至有的不了了之,或是拖个三年五载方有答案。
所以后续怀家该当如何,怀缘欲作何打算,便是应了那句老话:来日方长。
以后的事情,自然是以后再说了。
基本江湖中人,轻功都是需要自小就开始练的,因为身子长开,筋骨变硬,再打基础就迟了,即便练成,施展起来也不如从小锤炼的人灵活轻快。
帮主大人的轻功是从江宁府玄武湖旁的一座清静观里偷学来的。那一年他十二岁,趴在道观的围墙上边,小心翼翼地看一群五六岁的孩童练习轻功。
练得迟了,再是肯吃苦有天赋也高明不了。他后来懂得这个道理,已是在遇到云五靖之后了。
老云的轻功马马虎虎,但他祖传踏云步,却是世间少有的精妙步法,一丈之内,转腾挪移,无人能及。
云五靖不能将踏云步教他,但把步法其中的精髓与关键之处叫他领悟了。故而他能在短距离施展快如鬼魅的身法。
明知自己短处,他也是毅力非凡之人,将工夫都花在轻功的耐力上,不求快,只求跑得比别人远。
照着这一个目标练了十余年,如今若论世间谁人的轻功最快,那定然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那几个。但若论世间谁人的轻功跑得最远,他倒是有自信,能与天下人争个一二。
土道两边的树影在阳光下飞速后退,带着一抹抹绿色的光影。
很久以前,一天下午,他也是这般样子在奔跑着。
起因是收到了哥哥的信。
信上叫他去长安,说遇到一个姐儿,才艺双绝,最重要的是对了老云的脾气,想赎出来娶了,生个小子。
他那时候正在洛阳,便一口气跑到了长安。
按他这日夜不停的跑法,换成一匹健马来都要跑死,可他硬生生跑到了长安,陪着哥哥喝酒,从天黑喝到天亮。
那天两个人回忆了许多事,彼此江湖多年,回忆的,可说的,能笑的,想哭的,一大堆,真要讲完怕是三天三夜都不够。哥哥喝到早上就想结束了,可他不干,偏要继续喝。
再喝到晚上,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而大哥呢,玄阳一气功再是超绝,也喝得稀里糊涂,只说要去找那个姐儿,生个小子。
他就说了,那个姐儿有哪里好?
哥哥醉话里带着真意,说,其实跟别的姐儿都差不多,只不过,我这一生走到三十多岁了,就想着再不成亲,做个父亲,以后死在江湖里,无颜去见老头子……
他就说了,那哥哥你想要生个小子,容易得很。要成亲,就必须娶个好的!想江湖上谁不知道无法无天云五靖是天下无双的好汉,怎么能随便找个勾栏里卖笑的姐儿?要找,也要找个配的上你这样的巾帼英豪!
哥哥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无奈地说,我也想啊,但到哪里去找呢?我又不像叶云生那能说会道、装模作样的浪荡子。
帮主大人停下脚步,前方是一座庄子,边上绿水小桥,环境清幽,很是雅致,现在却被四周无数的乞丐给破坏了。
至少几百个乞丐,围住了这座庄子,外边一些见到了帮主,连忙赶过来。
“帮主,那人在里面!”
他抬头看了眼庄子红红的围墙。
现在,他与哥哥,只有一道墙的距离了。
他站在墙外边,前边围着的帮众两边分开,让出路来。
帮主大人忽然觉得腿有些酸,便对手下一名乞丐说道:“找个凳子来!”
好一会儿,凳子来了,他坐下去,又站起来,说:“口渴了,找坛酒来!”
又过了一会儿,两名乞丐从庄子里跑出来,用一条扁担扛了一只半人高的酒坛。
乞丐身上大多带着碗,他要了只碗过来,然后取下酒坛封口,伸进去舀满了酒。“叫大家喝,喝了的递进去!”
一时间轰的一声,众人喊好。
几百人,很快就把酒喝完了,酒坛子都被四个人给翻了过来,再滴不出一滴来。
他咳嗽了一声,正要再说,身边极有眼力的乞丐到了跟前,道:“帮主,再等下去,兄弟们闹起来,怕是能把庄上都抢光了。”
帮主大人呆呆地望着那堵墙,像个求而不得的痴人。他下意识抓了抓脸,却是摸到一手的油腻。
“咦?我几天没洗澡了?”
那名乞丐再有眼力,都被问傻了。
你几天没洗澡,你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