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百来步远,玄诚上人在一棵没有人的花树下停下来,一边微微仰头,看着头顶的繁花,一边轻声问道:“说吧,何事?”
清成真人凑上来,嘿嘿笑道:“师尊,弟子想等外出游历一些时日。”
玄诚上人转过头来,望着他:“你是临时起意呢,还是早有游历的打算?”
清成真人如实以对:“也算不得临时起意。其实,上次在枫林里,听完沈师伯讲道,徒儿就动了去凡人界走走的想法。今天,这个想法更加迫切了。”
“你要兑现那个愿望?”玄诚上人又问。
“没有。”清成真人飞快的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坦然答道,“师尊放心,徒儿不会那么沉不住气的。再说,沈师伯也不会那么小气吧……”
“没大没小!休得背后妄议尊长!”玄诚上人明白了大弟子的意思,用拂尘轻点其额头,打断道“你从未去过凡人界,凡人界现在的情形,为师也不是很清楚,故而此事勿操之过急。这里也不是议事的地方。待游园会结束后,为师再与你细说。”
“是。”清成真人听出来了,师尊并无反对之意,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才没有立刻同意。
玄诚上人又道:“待游园会结束,你沈师伯可能就会离开。届时,为师可能抽不出身来送送他。你既然与你沈师伯投缘,便代为师送一程。如果你沈师伯向你问及本次门主聚会的情形,事无巨细,你皆不得虚言。”
清成真人抱拳领令:“是,徒儿明白了。”师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所谓投桃报李,就是如此也。
半个时辰之后,游园会进入第二个环节。赏花宴开始了。
席宴就摆在那棵“花树之后”的下面。两队杂役弟子都是训练有素的,动作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在树下铺好了数十条月白色的厚丝毯。它们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回字。正中间空出一块来。象这样的宴会一般安排有歌舞助兴。这块空地便是奏乐、起舞之地。
高阶修士往往已辟谷多年,不食人间烟火。是以,说是宴席,其实只提供时令鲜果与灵茶。
在每一条丝毯的前面,都摆有一张虎足矮脚小案。每张小案上面摆着两壶灵花,三盘鲜果,以及干净的茶盏数只。
除此之外,赏花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它告诉与会的宾客们,游园会已经进入尾声。如果无意再逗留,可以与主人家告辞了。
孟灵上人终于等到了乐声响起。待一曲终了,他便匆匆从厚丝毯上起身,向代替文远真君出席本次游园会的玄真上人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便迫不及待的出园离去。
紧接着,十大门派的其他大弟子也相继告辞离开。
见状,那些本想留下来,寻个机会与沈云套套近乎的门主们哪个还敢动这种花花心思?
只能以后再寻机会了……他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花圃。
呼啦啦,花树下的厚丝毯空出了近三成。
但是花圃上空的那四道神识仍然在。
沈云原本打算在歌舞间隙跟个别很谈得来的门主打探一下此次聚会有没有形成什么决议。可是,这四道神识不撤,他不能冒然开这口。
罢了,既是如此,我也离开吧。打定主意后,他也起身,准备向玄真上人道别。
不想,后者竟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急匆匆的先行离开了。
这些所谓的嫡系精英啊……沈云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对仙门也没有多少好感。从最早与仙门弟子接触开始,很快,他就生出一种与他们不是同一路人的感觉。但是,如今的世道,可以说是一个比烂的世道。相比于仙庭,仙门还没有烂透。而天劫当前,他自己的力量又是如此之微弱。可以说,选择仙门,是无奈之举。
但是,通过这次的金丹法会,还有游园会,真正近距离的接触到仙门的核心圈子后,沈云对于自己先前的决定有些动摇了。
有这样的所谓“嫡系精英”把管着仙门的决策,仙门真的值得信赖,同舟共济?
如果仙门也不可靠,要怎样才能阻止天劫?
想到这里,沈云更无心思再欣赏什么歌舞。他往玄诚上人那边走去。
不等他开口,后者主动迎上来抱拳打招呼:“沈师兄。”
沈云向他提出了告辞。
玄诚上人虚留了一回,末了,笑道:“沈师兄初来我们玄天门,怕是路不熟。我叫底下的弟子送一送。”说着,回头吩咐清成真人,“你代为师送你沈师伯出宗门。”
“是。”清成真人抱拳领令。
沈云亦抱拳,道谢:“多谢。”
玄诚上人握住他的拳头,笑道:“是我们招待不周,还望沈师兄多多海涵。”伸开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送沈师兄出园子。”
很明显,这是在为刚才玄真上人的无礼之举描补。
沈云笑了笑,没有推却。
转眼间,他们走到了花圃的大门口。
清成真人快步几步,在门外祭起飞船。
“请留步。”沈云站住身形,又向玄诚上人抱拳,“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玄诚上人也抱拳回礼,目送着沈云上了飞船。直至飞船化成一个小黑点,融入了长长的天际线里,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转身折回宴间。
他扫了一眼,发现宴间仍然无自家大师兄的身影,心里道了一句“奇怪”,主动的担起了主家之职。
直至游园会结束,玄诚上人也没有再见到玄真上人。收拾完毕后,他去金莲峰主峰向师尊文远真君复命,终于在师尊座前见到了后者。
后者一看就是刚挨了一顿臭骂,见到他进来,羞得一张脸通红。而师尊的脸上难掩怒色。
“行了,你回去好好思过吧。没有传召,三个月之内,不得出你的洞府。”文远真君发话道。
“是。”玄真上人灰溜溜的走了。
玄诚上人在一旁听着吓了一大跳——大师兄竟然被禁足了?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了!于大师兄来说,这无异于当众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了。可见师尊有多生气。还有,师尊这么生气,就为了赏花宴上,大师兄给了沈云一个没脸?
“你大师兄这回是真的错得离谱。人家沈云才救了钰儿,他这个做师尊的不但不感激人家,还处处针对沈云。这叫旁人如何看我玄天门?”文远真君抚额,“你不许给他求情。”
“是。”玄诚上人咽下了嘴里的话。
接下来,文远真君听他汇报了游园会的情形。听他说,派了清成真人送沈云,文远真君的神色稍缓,点头称赞道:“这事你做得周到。”顿了顿,他抬起眼皮子,看向殿外,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为师先后三次起卦,卜沈云的运道。三次的结果都不一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对于法修来说,一事三卜,已是极限。所谓听天由命,其实是不得不放弃。
玄诚上人好比被强雷击中——以师尊的修为,竟然也算不到沈云的命数?那沈云到底是何许人也?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再问一问,却只见师尊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这是要他离开之意。
玄诚上人这时才猛然发现,师尊的脸上笼着浓浓的暮气。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那三次起卦消耗太多。
心头大震,他恨不得能马上将清成真人拎到跟前来,仔细询问后者送沈云离开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