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这真的是全部了!”
案牍库内,陆锦玄神情惶恐,支支吾吾的哀叹道。
秋季的气温明明很是凉爽怡人,可陆锦玄此时却是满头大汗,前胸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液给湿透了。
“偌大个虞都,近千万人口,你告诉我人贩子就这么大猫小猫两三只?陆参事莫非是欺我年轻不懂事!”
沈轩将已经翻开完毕的卷宗扔到面前的桌案上,神情有些不悦。
“大…大人有所不知,人口失踪这类案件通常都是有京兆府主管的,咱们飞鱼卫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些事情。若大人想要查阅更多有关此类案件的卷宗,卑职马上就派兄弟们去京兆府取来。”
陆锦玄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偷瞄了一眼沈轩的神情,这才斟酌着说道。
“唔…取回一些无关痛痒的案卷回来,便算是交差了对吧。毕竟京兆府只受内阁与陛下的管辖,即便本官不满,却也拿京兆府无可奈何。陆参事是这般打算的吧?”
沈轩身体后倾,将后背靠住椅背,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小腹上,一双眼睛微眯看着脸色发白的陆锦玄,冷声说道。
噗通!
在陆锦玄的印象里,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像今日这般频繁的下跪了。
毕竟大虞不兴跪礼。
可不跪不行啊,这位年轻的新任佥事,动不动就是欺我不懂、欺我年轻的说辞。
在飞鱼卫衙门里,欺瞒上官可是重罪,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大…大…大人,非是卑职有意欺瞒,实乃是…卑职真心是为大人着想,为咱们飞鱼卫着想啊!”
“哦!欺我瞒我还说是为我着想,我倒想请问陆参事…此话怎讲?”
见沈轩的语气和神情有所平缓,陆锦玄咽了一下口水解释道。
“大人明鉴,因做人口贩卖的那些狗贼多数都与别国的同行有所勾连,所以咱们飞鱼卫确实曾调查过。虞都之内不敢说全部,但七八成干这种勾当的狗贼的资料还是有的。前些年也着实狠抓了一批人,全部下进昭狱严刑拷打,逼问出了这些人的上线。然后兄弟们顺藤摸瓜又抓了一批人回来,可审问完之后,梁头却是下令将那些抓进来的狗贼尽数处死,所有相关案卷尽数封存,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哦…这是为何?”
沈轩心中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询问道。
“卑职…卑职其实也不敢私自揣测梁头的用意,不过卑职有位朋友是昭狱的看守,卑职曾听那位朋友酒后说过一嘴,好似那时…从那批人贩子的上线嘴里…挖出了某位不得了的大人物。这还只是一人,当时抓进昭狱的人贩子足有七十多人,第二批抓进来的上线也有二十多个。这要是每一伙人贩子的背后都有大人物,即便是咱们飞鱼卫也招惹不起啊!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卑职瞎捉摸出来的,做不得准,大人当个笑话听听就好,呵呵呵!”
陆锦玄跪在地上干笑道。
“也是当时差不多的时日,据说陛下曾派内侍打断了梁国公嫡子的腿!”
似乎是怕自己之前说的太过含蓄沈轩听不懂,连忙又列举了一件实事加以补充。
竟是牵扯到了国公府,沈轩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
沉吟了片刻后,沈轩伸出右手敲了敲桌子。
“陆参事起来说话吧,跪这么久膝盖不疼吗!”
陆锦玄心中大喜过望,心道这位上官虽是年轻气盛,却还是知道轻重的。
待他陪着笑站起身来,便被沈轩的一句话吓得又差点跪倒。
“陆参事刚刚的笑话本官觉得很有意思,去多取些笑话书来,本官要看。记住!要最好笑的!”
陆锦玄差点吓尿了,这怎么还听不懂人话呢!
我不给你看还不是为你好,为了飞鱼卫好!
真当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大佬们是好惹的,没看到连陛下都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想法了吗?
真惹急了那些大佬,莫说你一个飞鱼卫佥事,就是整个飞鱼卫都得搭进去!
与朝廷的稳定和谐比起来,拐卖几个贱民算多大点事啊!
见陆锦玄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动,两个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乱转,沈轩便站起身走到厅堂一侧的兵器架旁站定。
飞鱼卫现在虽然是一个谍报组织,但其主要成员仍是从其他卫所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人。
也是因此,飞鱼卫各位主官办公的厅堂内,都会摆放这样一个兵器架。
其作用一是彰显勇武,增加厅堂内肃杀的氛围,二来也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牢记自己乃是军人出身。
沈轩探手取下一柄直刀,而后走到以沉默对抗权威的陆锦玄面前,将刀刃架在了他的颈间。
“陆参事,你猜本官若是以抗命不遵的罪名杀了你,可会有人为你出头?”
陆锦玄闻言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沈轩。
见沈轩冰冷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杀气,且鼻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杀神可是在不久前斩下了三个修士的人头。
他…真的敢杀自己?
自己虽然只是飞鱼卫的一名小小参事,可飞鱼卫毕竟是皇帝亲军,不是谁都能在此胡作非为的!
可这个沈平常的煞气太重了,后台还足够硬!
梁头肯为了自己与国师对抗?陛下会在乎一个未曾见过的小小参事而降罪于沈平常?
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进行对比后,陆锦玄无奈的做出推断。
这个沈平常真的敢杀自己!
而且杀了自己以后,沈平常也不会承担太大的责任。
所谓杀人偿命,对于这种有后台的新贵来说,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想清楚了一切后,陆锦玄惨然一笑,而后一直弯曲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微低的头颅也昂扬起来,神情肃穆,语气铿锵。
“大人要杀卑职,卑职不敢反抗。但梁头对卑职有救命之恩,梁头是飞鱼卫指挥使,对飞鱼卫不利,便是对梁头不利。所以…卑职恕难从命!”
“是条汉子!不愧是我大虞朝的军人!有种!”
沈轩将刀刃挪开,拍着陆锦玄的肩膀称赞道。
其实在刚进门时,陆锦玄敢冒着触怒上官的风险为守门士卒说情时,沈轩就已经断定这人绝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唯唯诺诺,憨厚老实。
再加上刚刚陆锦玄为了不给飞鱼卫招惹麻烦,拒不肯拿出有关虞都人贩子的卷宗,都充分证明,此人的真实性情应是极为刚正的哪一种。
对于这种人,沈轩是极为欣赏的。
表面上和光同尘唯唯诺诺不过是为了生活,而一旦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便会立刻变回那个曾经的铁血军人。
唯一可惜的是,似陆锦玄这类人,只是将自己的衷心交托给于他有恩的上官和庇护着他的飞鱼卫衙门。
这种人所谓的底线仅仅局限在极其微小的一个范围。
那些被人贩子拐卖,遭遇极其凄惨的同族,却是不在这类人关心守护的范围之内。
这种观念在大虞甚至人族之中也是极其的普遍,这是这个时代的社会结构及普世观所造成的,其实也怪不得他。
没见到自景隆帝登基以来,因为每年冬季主城外冻饿而死的饥民数量减少,而欢呼雀跃,称赞此乃盛世的文武官员,乡绅士子。
所谓减少,不过是往年死十万,今年死八万而已。
与过往数百年的历朝历代相比,如今的景隆朝的确可以称之为盛世。
可在梦中亲眼见到过真正盛世的沈轩,便注定只能孤独的在心中为死去的那些人哀叹!
我想做一名教育家,其实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思维有些发散的沈轩将注意力重新专注到眼前。
陆锦玄已经是宁死,也不做任何会给飞鱼卫招惹麻烦的事情了。
既然你自己不怕死,那我就加重砝码。
沈轩将手中直刀调转方向,尖锐的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对表情讶然的陆锦玄说道。
“陆参事你说,谋刺上官是什么罪名?会不会全家抄斩?新上任的佥事被指挥使梁大任的心腹刺杀,你说圣上会作何感想?”
“大人别闹!”
陆锦玄被沈轩的举动搞蒙了,这怎么还要拿自己开刀呢,栽赃陷害不是这么玩滴。
噗!
刀锋刺入血肉的轻响传入陆锦玄的耳中,他目瞪口呆的看到沈轩竟然真的扎了自己一刀,血都流出来了!
“大人…您…您这是何苦?”
原本已经不再隐藏自己本性的陆锦玄额头上又冒冷汗了。
刚刚沈轩说的话犹如重雷一般在脑海里轰鸣。
新上任的佥事遇刺,在场的只有自己,不管是不是自己干的,别人都会认为是自己干的。而自己与新任佥事无冤无仇,为何要刺杀于他,只要稍微混过几年官场之人,都会自然而然的将幕后黑手锁定在指挥使梁承泰身上。
老梁这是将飞鱼卫当做自己的私军了啊,任何胆敢从其手中分权夺权之人,都得死!哪怕这人是皇帝陛下派来的。
到了那时,不单无辜的自己会被当做行凶者,还会连累到家人,以及陆锦玄最不想牵连的梁承泰。
甚至圣上盛怒之下,整个飞鱼卫衙门都会被大清洗。
飞鱼卫是陛下的亲军,不是某个人的私军。
陆锦玄没想到沈轩竟然玩的这么疯,这他妈就是个疯子啊!
沈轩见陆锦玄仍旧沉默,便手掌用力,准备将刀刃扎的深一点。
反正自己也死不了!
“哎哎哎!大人刀下留情,卑职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