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风萧。
卞长安猛然睁开双眼,起身有节律的挥动双拳,拳拳罡风随之,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顿悟之境,只知道这样做浑身舒坦,就像是藏在身体最深处的那道源泉喷涌而出,滋润全身。
拳速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肉眼不可见。
一旁的李开笑着脸上起皱,不愧是打熬了十年的身子,比起那两位武道天之骄子,毫不逊色,若是日后能将武道每个境界打熬圆满,甚至以最强破镜,或许将来再某个境界与天之骄子比试一番。
如此看来,农芾这些年也并未做无用事,只不过担忧之事过多,又深陷局中难以脱身,不忍将药铺两位看中的弟子拉入漩涡之中,可有时你不想拉入,漩涡自来。
再等个三五年,眼前这位农芾不忍拉下水的少年,将是江湖中一大佳话,更会令其刮目相看。
一遍又一遍的挥动双拳,直到筋疲力尽,浑身一震,惊起四周灰尘。
许长安虚瘫的倒躺在地,望着头顶飞过的鸟雀,这才明白何为武夫,武夫的拳头究竟是什么样的。
刚入最平庸的脱凡,就有大于以往的好几成的力气,不敢想象随着不断挥动拳头,自己的力气究竟能攀升到什么地步,是否能有传说中的一拳碎山之姿,一拳破天之态。
李开说道:“农芾明白武夫的重要性在于根基,他让你打熬了整整十年的地基,如今一遭入武,希望别枉费了农芾的良苦用心,不求徒儿你境境追求那万古最强,但也别落下最强二字。”
许长安点了点头。
原来这些年农爷对他的照顾远不止表面那样,随着这两日离开小镇,才会渐渐明白老农医当初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如今能回报老农医的,唯有将自己声震天下的故事传回小镇。
李开继续说道:“你跟随农芾十几年,早已入武,武资不说是天骄之姿,但也是这座天下首屈一指,然被老夫半途掠劫下来,武路虽并未断,但以分出岔路,身为老夫的弟子,必当继承道统,修行路上光阴弥足珍贵,你所选择迈出的每一步都将影响你再修行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武夫、练气士两条路都要精通,如今许长安在武夫这一路,最具武资,恐七八年就能达到武夫九侯之境,而想要破九入神境,则难之又难;而经过道化,且还是道家最亲道的“眸中影”异象,如此对于修道一途也是事半功倍,可道法再高,练气修为如何支撑高然的道法,这将是最让许长安深思的方向。
许长安坐立身子,认真倾听师傅接下来说的话。
李开伸手比划道:“武夫修心火,一口心火不灭,武便不可破,因此练气士再对战武夫时,总会借助自身优势来消耗武夫的心火,寻找武夫补火空隙,使出自认为最强一击;而练气士有优势,同时弱势也是极为明显,金丹之前的练气士肉身最弱,武夫又喜欢近身而战,如此练气士在武夫手里讨不到好,因此练气士喜欢用具有防御的衣衫来弥补此空缺。”
李开突然严肃的说道:“为师给你说这么多,就是让你要明确接下来要走的路,徒儿你武资极好,可又拜入道门,因此所要走的路,看全你怎样选。”
两种不同的路同走,注定走不远,唯有选一弃一才能走的更远。
朗朗岁月,能活几年,倘若将全部精力分为数份,总觉得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人,总要放弃些什么。
听后,许长安陷入深思,他明白道路很重要,可他该如何选,怎么选才能既不辜负老农医,也不辜负师傅。
他不明白。
他想弃道从武,可现在的他已是道家子弟,既然已经入道,就不能弃道,可武也不能弃。
李开并未打断许长安思索,这将是未来最重要的一步。
随着时间缓缓消逝,许长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师傅,世间有没有什么可以提拔进阶武夫的速度?”
李开像是得到最不满意的答案,闷闷不乐,可还是回答道:“武夫最看重根基,每侯需打熬圆满,才会选择晋升下一侯。世间机缘繁多,武夫也是同理,在某种意境得到突破,便能获取到一份得到独厚得武运,可直接将该境打熬圆满。”
徒弟选择得道路他定会支持,但身为道家,同样也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在道的路上走得长远,可徒弟不愿,就算硬逼也无用。
许长安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轻吐一口气说道:“我所选择的道路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我还是要尝试尝试,即使堕落深谷,也无事,毕竟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条道路并不一定最好,但是在面对师傅和农爷的抉择下,最好的选择。
李开鼓励道:“既然徒儿你已做决定,那么为师定当支持你。”
直到此时,李开才真正意义上把许长安看作弟子,以往只把对方看作是成为那个万中无一的存在。
就像之前说的那般,修仙路上最孤单,如今许长安所选择的那条路,没人能陪佑于他,最后甚至会惹得一身骂名。
李开起身说道:“耽搁半天时间,快些赶路,争取早日赶到无为观。”
许长安紧跟身后。
离了礼台,别了省城,今后还能走多远,会不会像昨日那般死去。
没人知道,就连许长安也不敢打包票,从踏出礼台镇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尽管心有不甘,可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爹娘,心里酸楚涌起,眼睛模糊的看着走在前面跟他一般清瘦的道士,心里莫名得以安慰。
李开心中纠结算不算徒弟选择的究竟是哪条路,不算,心生好奇,算了,或许就会间接影响道路。
三番五次纠结过后,终究没算,他相信徒弟,即使没能达到那个存在,依然不会让人失望。
许长安一边赶路,一边适应一侯武夫的感觉。
走路得心应手,丝毫不见气力减弱,莫名有种感觉,好像越走越精神似的。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为真,但感觉真的很不错。
李开提醒道:“得了好东西莫要大摇大摆示人,江湖有好,同时也有坏,只要有人眼馋你的东西,那么你就离死不远了,就像是昨日那位老道士,他不真是眼馋你手中那把桃花伞么。走江湖,尽自己所能去做事,莫要凡事都逞强。”
许长安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心里争辩着:“假若眼前遇难的是好人,就不救么?儒家不是说过以仁治天下么,感觉有些矛盾嘞。”
李开像是看透徒弟想法,“假若前面有位心善的老人遇难,你救不救?”
许长安想都不想说道:“救。”
李开笑说道:“那你救了他之后,反咬你一口呢?说是你害他遇难的,你该怎么办?”
早些年,在文庙论事时,亚圣提了个“救不救”的趣问,结果文庙因此问吵得热火朝天,差不点读书人要抡起袖子揍人,最后还是至圣先师压下这场辩论。
李开觉得有趣,如今徒弟也陷入此问之中,心中有些期待徒弟的回答。
可走了三里路,许长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幼时接受的善德险些崩塌。
真是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李开并未催促,关于“救不救”的辩论,对此时的徒弟来说,最适合修心。
在李开看来,此论无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事事亦不能求全。在有的人看来,救与不救都无差别;有的人害怕救起之人反而讹上他,因此心善被隐藏身心,就有了在别人看来的不救之举。
人生酸甜苦辣咸,江湖桌上一碗酒,剑仙手中一把剑。
心中有善,便已行善。
庙宇之中的神灵不正是享受香客虔诚的祈祷,才会存在的么。
心诚,则善。
许长安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闷闷不乐的跟在身后。
李开宽解道:“有些事,有些问不急于一时获果,历经人世间后,再回过头来想想今日之问。”
许长安回道:“我知道了,师傅。”
李开驻足回过头说道:“今后你遇见的烦心事,困惑事,不解事愈来愈多,难道每次都要想透?这也正是为师不限制你学习儒家和佛家学问的原因,修道先修心,心不强,道法必然不高。”
许长安牢牢记住这句话。
心中以打算在下处省城或都城时,花上几两银子,买上几分儒家书籍或者佛经。
李开取出那日从李懿轩手里讨要来得圣贤金箔,说道:“此与儒家有关,或许日后对你有些帮助,倘若日后有机会遇见此物,尽量争取,毕竟都是儒家最好的东西。”
许长安接过圣贤金箔,质感极轻,仿佛手中捏着一纸空气,但随风飘动的触感又在告诉你金箔所在。
日光下,圣贤金箔煜煜生辉,许长安心神仿佛陷入一座书堂,一位文雅老爷爷坐在上面诵讲些什么,底下十几位学生倾听。
李开再次笑得合不拢嘴,果然一切那么随缘,随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