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李翀想让我等去死,我们活着回去,也迟早要糟他毒手,不如你我早些离开。”方通臂与孙赫在五常之后,小声商量。
“离开?去哪里?”孙赫不看方通臂,目光呆呆地盯着前方,他不知自己此刻在思索些什么,他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曾经效忠用命守护的东西,到头来却是一个骗局,一个将天下之人都笼罩在内的骗局。李翀之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要满足他的野心,就算失去什么他都不会在乎。
“我们没有容身之地。何况我父还在朝中为相,我还能去哪?”孙赫叹口气,双腿夹马疾走。
“张将军已经走远了。”
方通臂也是一样的盲目,一时间,那北营竟成了二人可望而不敢靠近的地方。李翀能送他们二人去死,就一定不会容忍他们活着回去。魔种之事已经是事实了。他们二人亲眼,见了那怖悍魔种,罗念成所说不错,祭剑召魔种的,就是北皇李翀。至于罗家为什么会遭横祸,答案也很明显了。知道魔种之事的人,追究祭坛秘密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现在我们和罗将军一样了……”方通臂叹了口气,也快马赶上孙赫,身后零星的士兵也跑步跟上。
“原来罗念成说的都是事实,我们也和他一样,将要成为‘叛国’之人了。”孙赫干笑,此时他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走了一条错误的路,一条被人蒙着眼带去的没有尽头的路。
“不如……不如我们二人将此事报给太子启明,我观太子雄才大略,谋事深渊,心系百姓。就算他是为了天下百姓,也一定不会放任李翀召唤魔物屠戮苍生!”方通臂的话说得极轻,他身后的士卒都在关注着二将的举动,他们也清楚,现在面临的危急,
“启明同李翀毕竟是父子关系,我们去投了他,又有什么用?”孙赫拖着那重重的攒珠万宝棒,此时的萎靡,与那疆场之上的饱满精神截然不同。
“野山猪,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我真的要投靠南蛮,或是丢盔弃甲,撇下这些将士不管,逃命去吗?”方通臂一脸血气,他心中还有大志,断然不能就此放手。
“方兄,我不是那个意思……”孙赫顿了顿,他比方通臂顾忌的,有多无少。他若是一走了之,那孙乾霸必受牵连,还有朝中孙家满门,都要给他担下罪罚。
孙赫目光突然变得闪烁,他一咬牙,暗下决心。“好!就依你!你我前去投奔太子启明,向他言明其中利害关系,看他怎样回应。若你我见了此事,知道了李翀的所作所为,还不警醒世人,那要到什么时候人们才能看清李翀的嘴脸。”
方通臂、孙赫在马上互握肘臂,一言相期。
回了北营之后,孙赫、方通臂悄悄入营,直奔启明所在帐中。他二人不教手下人前去通报,免得李翀得知二人及所率余部生还而归。
“这是怎么了?”启明去探望返回的五常、远山二人,进帐之后,见到了被五常安置在床的远山。启明靠近看时,但见不专道人面上血色全无,昏迷不醒。
“我同远山飞马至蛮军前锋营寨,见到了那血月之下红玉生出了一只只怖悍魔兽,魔兽袭击南北两军将士,死伤不计其数。远山为了救将士们,拼极所能使出了道术,降伏了一众魔兽。他自己却昏死了过去……”五常向启明回禀。启明大惊:
“什么魔物?”启明一边照看远山情况,一边问五常,
“蛮军营寨之外几里处,又似当年福石的红玉破土而出,转而幻化为一只只山狼模样的怖悍兽影,此兽无影无形,所触生灵化为一滩血水,连那南蛮军营中的恶兽,也都死于魔种之手。应当时魔物不错。”五常将蛮军营寨魔物袭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启明问道;
“红玉从何而来?这红玉应当是远在北境神止峰上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南陲?红玉果真能召唤出魔物?”
“是我亲眼所见,红玉破土飞空,魔物从红玉生出,无论南北将士,皆被袭击。”
“通天剑莫非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红玉为何会在此出现?是有人有意设计。”启明正思虑见,忽闻侍卫来报,孙、方二位将军求见。
“快请!”启明不知这二人来此何干,犹疑之间,五常告知这二人正是夜袭蛮军大营之将。
“他们不向父皇复命,来此作甚?”启明思虑间,那孙赫、方通臂已经来到帐下。
“孙赫、方通臂参见太子殿下!”方通臂、孙赫带着浑身是血的铠甲进见启明,启明一见二人身上血迹,知他们遭逢了恶战,战况之惨烈,从二人的脸上就能见到。
“二位将军可曾向父皇复命?”启明走近二人,让他们起来,“二位将军辛苦了。这蛮营之中竟起魔种之祸,实是教人难以预料,不论成败与否,只要将军能平安回来,就是我北境之福!”
方通臂、孙赫互相照了一眼,犹豫之间,孙赫答话“还未复命。”
“哦?”启明意外,这二人果真入营就直奔我处而来,是有何意。“二人可稍作休整,再去也不迟。”
“殿下!”本已经站起身来的孙、方二人,此时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这是为何。”启明忙弯腰去扶,二人痛声道:“南蛮寨前红玉,乃是北皇命我二人所埋。这魔种……”方通臂没有再说下去。
启明心头一震。“难道说,蓄意召唤魔种的,是父皇?”启明看着二将,二将虽悲痛,但却不躲不闪,直视着他。他明白这二人没有说谎,既然红玉是父皇叫他们埋下,此时就和李翀脱不了干系。
“这事颇有玄机,二位不妨坐下细细将来。”启明支出了掌中侍从,同二将围坐商议。
方通臂、孙赫言道,二人是借寻找婉熠回北境之机会,受了李翀的命令,要把红玉运到南陲战场,后又埋在了蛮族寨前。直到今日偷营与蛮军一战,红玉发生异相,魔种屠戮大开,幸得不专道人施术相救,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启明细细静听,慢慢思索,他沉吟了良久。孙赫见他一言不发,想是他心中并不坚定,觉得此事不是李翀所图。
“殿下,我等二人,恐不能再于北皇手下效命。”孙赫看一眼方通臂,方通臂抱拳说道:“殿下,我等已是北皇弃子,今番回转,只有死路一条,万望太子收留!”
启明敲敲额头,缓缓说道:“若真是我父皇设下这魔物杀局,以他所图,不过一举灭了南蛮。”
启明看着二人,似是等待他们的答复。
“不错。”孙、方二将点头。
“他派你二人前去劫营,可有打斗?”
“我先至蛮营,同他们的首领斗了几十个回合,后方将军赶到,因须突围,两军杀得不可开交。”
“既然如此,魔物所出,必是血祭所得。”启明站起身来,在帐内踱步。“先前罗氏兄弟几次欲杀国师,均道国师蛊惑人心,蒙骗我父皇上神止峰祭祀通天剑,以我之见,这祭剑之法,既是血祭召唤魔物根源。至于罗家兄弟后来为何又将矛头指向父皇而放了国师……我就不得而知。”
“罗兄弟曾和远山一同前往国师故乡巫咸国,或许知道一些事情,只可惜……”五常望着静躺的远山,心中忧虑。
“是了。看来神止峰上通天剑却有蹊跷。如今国师已经不知所踪,父皇又命你二人运来红玉,召唤出魔种欲灭蛮贼。只是这魔种不懂得敌友,见人就杀……”
“如此魔种,残暴无度,怎能涌来作为兵器?”方通臂向启明道:“只怕北皇以此魔为祭,要殃及无辜的百姓将士受苦!”
“太子,此事干系重大,望您三思!”孙赫也在一旁劝道。
“我知你二人恐我因父子之情,不能正视此事。若魔种之事真是由父皇所起,那我一定会为天下人讨回公道,绝不会手下留情。你们二人此番回营,便是宣告魔种计划的全面奔溃,你们既然是弃子,再回到棋盘之上,也不能作数,迟早要被父皇找机会求掉,既然你二人前来寻我相助,我先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
“谢殿下!”孙赫、方通臂叩谢。
“先别忙着谢我,既然事情已经败露,父皇定会有所行动。且你二位军中威名,又怎能藏得了呢?”
“这……”二人一时语塞,启明接道:“我素知我妹献平公主乃是父皇的软肋,二位将军可赶回北境入宫,掌握好婉熠的动向,必要之时,可做与我父谈判的筹码,切忌不要让她受半点委屈。”启明话到此处,目光之中竟多了几分杀气。
“我等怎敢!”孙赫、方通臂连连赔罪,无罪也赔。
“你二人速回宫中,去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太子妃,太子妃自然会安顿好你二人,如此,你二人性命可保,魔种之事朝内朝外皆有掌握,到时候便于行事。”
孙赫、方通臂叩谢启明。“末将遵令!”
“速去吧,营中滞留一日,便多一份危险。”孙、方二将欲出帐去,又被启明叫住:“经此一役,你等手下可有士卒?”
“剩下不到一百战士……”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带他们同往北境。”
启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靠近二人,低声道:“隐秘行动,身边人多口杂,恐有不便。”孙赫、方通臂心头一惊,他二人听启明语气,又问道:“如之奈何?”
“两位将军自去北境入宫,想带下属离开不易,要入宫中更是天方夜谭。你们自管前往,手下士卒,交于我便是。”
孙赫、方通臂要张口询问什么,只是启明催促:“速去吧!”二将不敢再耽误多言,出了帐去。
帐内剩下五常、远山、启明三人。五常喊了军中医师来给远山瞧瞧,哪里管用。他知一时之间,远山恐怕难醒。
“张将军,孙、方二将余部实属棘手,依你之见,将如何安置,方能保守这个秘密。”
“当下之时,不应及早公开,教大家都知道这件大事么?”
“非也,此时若有惊动,只会打草精神。况且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北境之主,我父皇李翀。你可明白。”
“这……”
“死人才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张将军,有劳了。”启明贴耳轻言,却说出了惊动五常内心的话,“殿下!”五常跪下拜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五常,须知舍小为大。这些余部若不闭嘴,整个北营之中便会传遍魔种之事,到时候事情败露,更难抓到真凶。若真是我父为祸,他早知道了这一战魔种之事暴露,只怕他有更大的动作……到时候的损失,可能不止这区区几条人命!”
五常观启明神色,暗暗思索,竟无法回绝。
“我明白了。”五常拜别启明,向帐外去了。
“不专道人,你何时才能醒来,与我说说这巫咸国之事……”启明望着远山,独自叹息。
天光未亮,启明早早去李翀营中探报:“父皇,前哨来报,昨夜蛮军前锋营寨之中起了大火,我命他靠近再探,回报蛮军前锋营军兽全无,徒留斑斑血迹。不知是何缘故。我军是否出营劫寨。”
“哦?”李翀从椅子上离开站起,嘴角分明有一丝笑,只是他又憋了回去。启明细心观察,自然捕捉到了李翀微妙的变化。李翀强装镇定,问启明道:“孙赫、方通臂二将何在?”
“来人!”启明唤侍入内,“去唤孙、方二位将军进帐。”
不久,那侍从回禀:“孙、方二位将军皆不再营中。”
启明用扇遮了正脸,去瞧那李翀脸色。李翀眼神兜转之间,狠狠用右拳砸了左掌心,“哎!昨夜孙、方二将言说要去劫蛮营,我未应允,不曾想,这二人竟如此大胆,擅自出营劫寨。此时二位将军却在何处?”
启明拜道:“父皇息怒,想必是二位将军立功心切,才出帐劫营,据报蛮营已空无一人,血流成河,蛮军大寨后撤几十里。依我看,定是孙、方二位将军劫营成功。父皇且耐心等他们回来。”
“报——”帐外又是探子快马来报。“南蛮先锋营中,发现了我军的军旗,盔甲。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李翀面色大怒。“还有孙、方二位将军的缨盔帽。”
“啊!”李翀佯装讶异,又朝着启明瞟了一眼,后抓起地上的探子,厉声骂道:“你可看清楚了,别叫我挖了你的眼睛!”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探子拿出孙赫、方通臂头盔,吓得不敢再言。
“二位将军!”李翀伏倒在盔帽之上痛哭。启明叹息道:“可怜二位将军不听父皇劝阻,连夜出战,虽然取得胜利,可惜却不知他二人身在何处,生死何料。”启明快步走上前来,扶起李翀道:
“父皇,您不要过于伤心了。此二将是北境名将,经此折损,恐怕对我军不利。以我之见,还是早早退守班师回朝为妙。”
李翀用力甩开启明之手,怒道:“可恨北贼杀我爱将,我怎能就此罢休!”
“来人,命全军换上白袍,为二位将军挂孝。整顿军伍,誓于南蛮决一死战!”
军营之中,孙赫、方通臂之死大震人心,将士无不悲痛欲绝。那孙赫、方通臂乃是一代名将,能征善战,为北朝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如今二人既不是在阵前败走,也不是御敌死斗,竟在一夜之间亡故。二将劫营之事并无人知晓,现下蛮军却不以二将尸首相示,这二人走得也太离奇突然。
北军人心惶惶,几近丧失了斗志。
正此时,那返回邱泽安葬索纳、喀戎的夔王终于返回蛮营中,同七王汇合。索纳帐下二人婴、熋先锋败回大寨,将那魔种之事向夔王以及七王回报,全托一北人之能,他们才得以死里逃生。
夔曾见过魔种的手段,他亲自查探了蛮营所造之灾,证实了那正是魔种所为。“该来的总会来的”。
前哨探来报,北营军士皆披挂白衣,说是悼念北朝名将孙赫、方通臂。众人闻时,黑疾献策:“夔王,北军折了名将,正是士气衰弱之时。这魔种之害似乎并不受北朝人控制,南北军士皆为袭击。我军固然军心惶惶,惧怕此魔物,我料定北朝也是如此。不如趁此时机,一鼓作气,杀入北营,生擒那李翀。”
夔思索片刻,觉得再不出兵,魔种又向南屠来,自己只能坐以待毙。与其这样对峙,不如抓住时机打退北贼,或许可以生擒了李翀,逼他不再祭剑。
夔询问了木隆、哈刚达、呼峦崖、叱咤、花雄棘、石拓野几人的意见,以多服少,整军出营,向着北营杀去。
正是北军涣散之时,哨探见了南蛮营寨动静,速去回报。将士自是被蛮军气势所压。李翀却不以为意,他命北营武装迎敌,自己亲自挂袍上马,出寨迎敌。
两军交锋之时,大军拉开。夔王率蛮军猛兽袭来,势不可挡。北皇身边之将,虽奋力死斗,却无力回天。战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蛮军猛兽难挡,北军斗志不佳,又欠准备,现下无不专道人术困猛兽,无方通臂、孙赫在阵厮杀,北军很快败退。
夔率蛮兽大军扑而来,乘胜追击,一口气追了五十里。拿下了整个南陲。李翀率军败逃,只得弃南陲而守雄踞关。雄踞关是北境的屏障,若雄踞关破,则北境危矣。
蛮军大获全胜,夺下了南陲。夔犒劳士军三日,大吃大喝,蛮军士气旺盛。此一战,七王凝结齐心,对夔王踏平北境有了深深的期望和肯定。夔返回军营之后,严加整顿,蛮军实力日益雄厚。在经过索纳、喀戎之事后,蛮族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团结。若说蛮族失去一名申王,一位申谋,倒不如说他们收获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李翀小儿退守雄踞关,吓得不敢出战。雄踞关乃是北境屏障,我们若取了此处,踏平北境,指日可待!”黑疾端了一杯酒,高声道:“敬夔王!”
众申王以及蛮族战士皆举杯庆祝:“夔王神武!夔王神武!”
一片呼喊声中,夔缓缓起身,他将杯中之洒到了地上,“敬瘴泽王。”又举起一杯,“敬喀申谋!”
众申王将士也举杯敬地,朝着邱泽所在南方而拜:“敬瘴泽王!敬喀申谋!”
反观北营之中,退守的雄踞关的北军将士再也没有激昂的斗志,他们失去了孙赫、方通臂二位将领,又遭蛮军大军压境,撤退五十余里,丢了南陲,正是一筹莫展,痛心疾首之时。如今守在雄踞关,也是人心惶惶。这雄踞关背后,便是北境,破了关,蛮军兽蹄就要踏进中原土地,到时候,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李翀深深忧虑起来。他不知蛮军营中变动,又不查将士心思,鲁莽迎战,才导致此败。如今丢了南陲,所受雄踞关又势单力薄,眼下危急,却是他没能料到的。
他原本以为魔种得手,难魔物便会朝南侵袭而去,将那蛮军营中大闹一番,蛮军应当是死伤惨重,无力再战。只是他没有想到,那红玉所生魔种给那不专道人灭了,再不向南而去袭击蛮营。才致使他不料敌军实力,大败退守五十里。
“启明,城中粮草,还能撑几日?”李翀卧在榻上,唤来启明商议退敌之策。
“父皇,只够七日。”启明不知李翀作何打算,如此关头,他还能用整个北境的安危作戏么?雄踞关下,将士早已疲惫不堪。人困马乏之时,粮草不足以支撑七日。此番险境,李翀又要如何面对。
“速命人快马求援,返回朝中向孙丞相言明战况。”李翀听闻粮草不足七日,从榻上坐起,又催道:“快去啊!”
启明不再多言,拜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