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一词吟近,已经意兴阑珊。他腹中明月诗词岂止千首,但千秋万代,中秋词就只有这一首,也只能是这一首。
“我已经醉了,今晚不能再多饮一杯。”白舒使劲的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阑珊醉意摇出脑外。
今晚他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也差不多是要离开这里了。
以白舒的性子,他向来都不喜欢出风头,只不过最近发生在白舒身上的事情,一直以来压在白舒心头的魔障,都让白舒活得太累太累了。
有时候人就是想痛痛快快的活着,爱就说爱,恨就言恨,想吃什么就去吃,想杀谁就杀谁。
可这些说起来容易,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快意恩仇,痛痛快快的做自己呢?
倘若今晚的月色不是这样的撩人,那么这些事情,这些话,或许白舒都不会做,都不会说。
白舒身子微微一晃,罗诗兰立刻就靠了上来,扶住了白舒。
如今白舒早已不是刚上莫渊山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他现在和罗诗兰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要知道这在过去的十数年里,都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我师弟喝醉了,我们就先下去休息了。”罗诗兰轻声的解释着。
对于一个一国之君而言,罗诗兰这一句不太礼貌,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偏偏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华帝望着白舒有些泛红的脸颊,从白舒眼中看到了一丝依恋。
白舒并不是真的醉的需要人搀扶,他只是喜欢看到罗诗兰宠溺自己的样子,也喜欢闻她发间朦朦胧胧的香气。
这些都真真切切的告诉白舒,他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白舒也是有亲人的。
那么空中那一轮明月再大再圆,什么美满团圆,就都不能刺痛白舒那颗脆弱敏感的心了。
白舒这一刻很想董色,非常的想。
世上只有那个小姑娘是白舒可以放肆亲吻的一个人,是和白舒最亲近的,血脉相连那个的人。
白舒一直都能感觉到自己血脉之中,属于董色的那一分悸动。说来也奇怪了,感情再好的夫妻,都不会有什么血缘关系,可偏偏白舒和董色就有,这不仅仅是缘分,也是两个人的命了。
白舒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嘴角也挂上了笑意,直到罗诗兰摇了摇白舒的身子。
“师弟,君上和你说话呢。”
白舒这才将略显茫然的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华帝爽朗的笑道:“看来这小子当真是醉了,我问你我之前说的赏赐,你不要了么?”
白舒知道华帝说的是诗词胜过莫轩的赏赐,便摇头说道:“又不是我写的词,受什么赏赐。”
在众人都还愣神的功夫,白舒又对着华帝说道:“我想在宫里住上几天,我能医治柔嘉的眼睛。”
白舒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又看向了孔奇,抱拳说道:“老哥不日就出海了,我只有一句要送给老哥,便祝老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白舒一番话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众人却被白舒这两句话惊的目瞪口呆,就连华帝也不例外。
他对着白舒的背影喊着:“你说什么,你真能治嘉儿的眼睛?你最后念的那句诗又是什么?”
白舒没有理会华帝,只有罗诗兰还搀着白舒,喃喃说道:“师弟是真的喝醉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
白舒这一醉,就连一国之君都拿他没有办法,众人只是永远忘不了这一年的中秋,白舒的话,白舒的箭,白舒的诗,白舒的词。
所以一切传言都不是无中生有,白舒有那么多的传说和故事,正应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
百闻不如一见,道门的这个稀世天才,确实是有着那根逍遥道骨的。
白舒离开之后,宴会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明月西沉,人声渐消。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散开,驱散了苦夜的寒。白舒和华帝对面而坐,桌子上面摆着苏羡鱼送回来的羊皮纸卷。
华帝面色凝重道:“你也看到了,先生出海,前几个月还算顺利,一直到某天晚上船队进入了一片浓雾之中,一直就再没有走出来过,一切也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白舒没有急着接华帝的话,他用一根手指慢条斯理的敲着桌子,仔细的思考这羊皮纸卷中,苏羡鱼所给出的一切信息。
见白舒没说话,华帝便继续说道:“按照先生的说法,他们船队一入浓雾,众人就像是遭到了恶鬼的诅咒一般,腿上生出青瘢,嘴里流出鲜血,甚至到了晚上,会有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华帝沉声说道:“这事情听起来有人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骇人听闻了。但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恶鬼,我推测这片浓雾之中一定有着极强的毒性,如果不找到克服这种浓雾的解药,我们根本没办法去救老师出来。”
华帝失望道:“而且在浓雾之中,就连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我们也根本没有方法分辨清楚方向。”
白舒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不是浓雾的问题。”
华帝眉头一挑,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道:“这怎么可能,老师的信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的。”
白舒再次摇头说道:“只不过是赶巧了,也许他们很多人本来就有那些生病的症状,只不过他们找不到原因,才算在了那片浓雾头上。”
华帝望着白舒,皱眉道:“有什么病是大家同时会生的,除非是疫病,可他们的症状又不像是时疫,海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病?”
白舒叹了声气,解释道:“在海上行船,很长时间都吃不到蔬菜和瓜果。而恰好蔬菜瓜果里面有一种东西,如果长期吃不到,就会生病,和浓雾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华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疑惑的望着白舒。
白舒无可奈何道:“你要是不信,等出海的时候,多带上些能长期保存的蔬果,让一批人常吃蔬果,另一批人只吃干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舒话音一停,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这纸卷上说指南针会失灵,当地磁不好用的时候,你们可以试试看观测天上的日月星辰,若是看不到天空,还可以通过风来判断方向。”
华帝望着白舒,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这个少年,竟情不自禁的问道:“你以前一直生活在海上?”
白舒摇了摇头,忽然笑道:“我一直生在山里,倒是叶子是长在海边的。”
这一句话华帝没有听懂,白舒也是脱口而出,两个人一个没有追问,另一个人也没有解释。
过了半晌,华帝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担忧道:“也不知道老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白舒想到苏羡鱼那人已暮年,却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想到他现在生死未卜,命悬一线,也忍不住神色一黯道:“若是他们一直都找不到能供人生活的岛屿,或去到其他人所生活的地方,那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香炉里的香即将燃尽,甚至还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这可不是柴火,是华国最优秀的工匠制作出来的顶级燃香,出现这种燃响的可能微乎其微,烧一千炉,也不一定会响这么一次。
华帝眼帘低垂,望着香炉叹气,片刻后又说道:“这是否是预示着,这次出海真的要出事情?”
白舒沉默良久,才对华帝说道:“常言道九死必有一生,这一响或许是告诉你,事情并不是像咱们想象中的一样。”
华帝却极罕见的,心烦意乱的说道:“不行,这船队出发的日期,还要再快,越快越好。”
如果这一刻是复堂这个模样,白舒就要告诉他,一国之君,天可以塌,地可以陷,但你不能乱。
可现在白舒面前的是华帝,白舒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根本不需要去说,更没有资格去教导别人。
更何况关心则乱,此刻倘若在海上漂泊的,是白舒无比在乎的人,白舒一定会比华帝,还要更加急躁,甚至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也要用最快的时间出海,赶到那人的身边。
苏羡鱼的消息,远没有白舒预料中的那样顺利,甚至连华国上下,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那没有任何人能走出去的南海,显然不是苏羡鱼碰的了的。
但没有人走出去过,不代表没有人能走进来。相传太虚祖师,正是驾一叶孤舟,自南海之外而来。
现如今太虚祖师早已经不知所踪,可只有白舒心里清楚,此时此刻陵武城中,还住着那人的师弟。
歧方仙祖,陆静修。
若陆静修真的与太虚祖师师出同门,那这两个人便都是从南海之外而来,是这一整片大陆之中,唯一的两个异乡人。
白舒霍然起身,对华帝说道:“我认识一个从南海之外而来的人,你等着,我去找他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