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桦离开了十二村。他想依照谷猫猫那种好奇又爱多管闲事的性格,想必此时还未完全脱身。不如自己在山脚下等等她吧。过了一会儿,谷猫猫果然拉着盛伊莲走了过来。薛桦对他们点了点头,三个人并肩前行。
走着走着,三人远远地望见山下有一队人马拦在了去路上,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胖,面容和善的胖子。他衣着朴素,笑容淳朴,骑在一个又矮又小的驴子上,身后是二十个骑着黑马的炎刀门壮汉。盛伊莲一见是他,呀的一声喊了出来,她惊讶地捂起嘴巴,下意识地向谷猫猫身后躲了躲。
谷猫猫一脸惊疑地看着盛伊莲,问道:“他们是谁呀?”
盛伊莲的表情像是做错了事,害怕被惩罚的小狗,她颤颤巍巍地说道:“是安叔叔,他怎么会到这里,如果他把我来这里的事情告诉爹爹,可怎么办?”
谷猫猫机敏地向四周望了望,但是并没有发现别的下山的道路。她无奈地向盛伊莲摇了摇头,盛伊莲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好好和安叔叔说说,也许他心疼我,不会告诉爹爹今天我来过这里。而且,刚才阿鹰说的事情,我实在不敢向父亲开口询问,安叔叔刚好是三年前来到炎刀门的,所有的事情他都应该知道,正好我可以向他请教。”
听了盛伊莲的话,谷猫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道:“伊莲,在安朋美没来昆仑之前,炎刀门和昆仑十二村的关系是怎样的?”
“梁叔叔、铁叔叔和我爹是结拜的好兄弟。雪魔隐世之后,昆仑无主,长期处于混乱的状态。我的父亲继任炎刀门门主以后,便立志要一统昆仑,让百姓过上好生活。所以他联合梁叔叔和铁叔叔,由昆仑十二村出钱,支持炎刀门招兵买马,最终统一了昆仑。
“但是三年前,就是在安叔叔来了之后,父亲突然对炎刀门的镇派之宝赤炎剑大感兴趣。因为炎刀门历来以刀法见长,不知为何镇派的宝贝竟然是一把宝剑,所以历代门主对赤炎剑都毫不关心。他突然发现赤炎剑的剑尖竟然缺损了一个角,急忙找到铸剑宗师铁不平叔叔和梁叔叔,想拜托两人修复赤炎剑。可是不知为什么,赤炎剑突然不见了,父亲便怀疑是梁叔叔和铁叔叔偷走了宝剑,所以就有了后来的种种解不开的误会和谜团。”
谷猫猫看着眼前这个骑着毛驴,大腹便便,面容猥琐的油腻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无极镇镇民口中英明神武、治理有方的大英雄安大人。他纯朴的表情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农民,憨头憨脑的面容又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愚者。他太低调,太简朴也太平易近人,以至于谷猫猫从心底里觉得他在内心深处掩藏着什么。而有一天,当他揭开谜底的时候,才会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和大奸大恶之人不同,安朋美让谷猫猫觉得毛骨悚然的地方,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三年前,在安叔叔来了昆仑之后。”谷猫猫心中一直重复着刚才盛伊莲的话。为什么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在安朋美到来之后?他和这些事情究竟有着什么联系?谷猫猫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盛伊莲心中有千万个问题等待着安叔叔去给她解答,此刻看见安朋美骑驴奔来,她的双目露出兴奋的光芒。她迈开双腿,想要奔跑上前,向安朋美询问当年的事情。
谷猫猫突然反应过来,急忙伸出手,及时拉住了盛伊莲。盛伊莲回过头来,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谷猫猫神情严峻地向她摇了摇头。盛伊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惊讶地愣在那里,谷猫猫又向她摇了摇头,她才慢慢明白谷猫猫的用意。盛伊莲略微一沉头,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这件事并不寻常,一定要小心行事。
安朋美到了两人近前,当即翻身下驴,弓着身体踩着小碎步来到盛伊莲近前,笑吟吟地一拱手,说道:“哎呀,大小姐,您跑到哪里去了?门主十分焦急,便命在下四处寻找大小姐。幸好有神灵保佑,让我找到了您,这下可好了,门主不用着急了。”
谷猫猫近距离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恭恭敬敬的小男人。他有着一头稀稀落落的短发,头顶上中年微秃,圆脸阔鼻,两个小小的眼睛一笑便眯成了一条缝。下巴又宽又阔,好像一个树墩。他上身穿着粗布蓝底棉袄,下身着一件黑色棉布长裤,一派农民的装束,相比之前见到的陶万三不知寒碜了多少。这样的简朴而低调的装束,这样谦卑而恭敬的表情,再加上善于治理的才华,难怪昆仑中人都对他大加赞赏,钦佩有加。可是他越低调,谷猫猫就越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爽。她向薛桦看了看,薛桦轻蔑地笑了笑,心想,这样的人绝不是什么善人。
盛伊莲向安朋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安叔叔和爹爹担心了。我这就跟你回去。”
安朋美恭恭敬敬向盛伊莲作了一揖,故作高兴地说道:“大小姐回来就好,我这就在前面引路。”忽然,他一抬头,眯起小眼,向谷猫猫和薛桦报以善意的微笑,问道:“未请教这位小姐和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谷猫猫调皮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回报以同样谦恭而谨慎的微笑。她的心七窍玲珑,将安朋美的笑容学得惟妙惟肖,简直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不过一个是用世间最珍贵的上等楠木所刻,另一个却是用的破壁残垣中扣下的腐朽烂木。
安朋美见到谷猫猫仿佛在刻意模仿自己的笑容,不觉心中一惊。但他旋即又恢复了那谦恭善良的笑容,只是对这个倾国倾城,活泼洒脱的女孩从心底产生一种厌恶。越聪明的人,便越可恶,可恶到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散发着嘲讽鄙视的意味。谷猫猫将他的表情原封不动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是在对他心底那个真实的安朋美发问,问他深深掩藏的那个究竟是怎样的人。
谷猫猫洒脱地回道:“我叫谷猫猫,我爹是谷百草,我这次来是向炎刀门门主盛玉龙祝寿的。这位是我的书童。”
安朋美圆滚滚的大饼脸上顿时露出慷慨而好客的笑容,说道:“哈哈,原来是谷神医的千金,失敬失敬,在下这就安排谷小姐到望穆楼休息。”
谷猫猫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啦。我在山下已经投宿了客栈,等盛伯伯寿辰那天我再到望穆楼去祝贺。”
安朋美见谷猫猫虽然只是个妙龄少女,但言谈举止都透露出江湖豪侠才有的干脆利落。知道她凡事必有主意,绝不是一般只会依赖他人的小女子,便也不再多推辞谦让。于是命手下牵来三匹汗血宝马,三个人一人一骑。安朋美翻身上驴,在头前带路,盛伊莲、谷猫猫和薛桦紧跟在后面。炎刀门其余的手下则在后面保护。一行人向着瑶池的方向前行。
众人走了一段路程,忽然看见路边孤零零地生了一棵巨大的桐树。谷猫猫心中十分惊奇,心想如此极寒之地如何生得了桐树。再仔细看时,只见桐树下有一个小小的二层小楼,小楼的门上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参阳客栈”。
谷猫猫忽然想起白天和薛桦在八骏楼中吃饭之时,陶万三老板曾经拿出一瓶参阳酒。这参阳酒是昆仑十二宝之一,这家客栈叫“参阳客栈”,必然和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谷猫猫又远远地望了望,这里到瑶池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看去,一路上再无别的客栈。刚才为了不跟安朋美回去,自己谎称和薛桦已经投了客栈,看来现在只能在这里寄宿了。
想到这里,谷猫猫向盛伊莲和安朋美拱手道:“伊莲,安大人,我们就在此投宿,暂时先别过两位。三天后,我们望穆楼上见。”
盛伊莲此刻已然恢复了平静,她转过白皙的脸庞,用真挚而感激的眼神看着谷猫猫,点头道:“好的,猫猫,你一定要保重啊。”
谷猫猫也不拖沓,翻身下马,拉起薛桦的袖子,向客栈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向盛伊莲挥了挥手。和安朋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同行,让谷猫猫这种直爽洒脱的人甚是不爽。她恨不能早点下马。现在找到了投宿的地方,谷猫猫便赶紧开溜,只是临走之时,她还是十分担心盛伊莲,不知道她能否熬过这几日,唯有希望她平平安安。
薛桦跟在谷猫猫身后,来在参阳客栈门前。他们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是个简陋古朴的二层小楼,房屋年代久远,却十分古韵古香,颇有一番诗酒意境。
谷猫猫推开门,进入客栈,只见客栈的大堂空空荡荡,一张破烂的木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一碟小菜。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渔夫打扮的白发老者优哉游哉地躺在木椅上。老渔夫满脸皱纹,须发尽白,下巴上留着一小撮雪白的山羊胡。老渔夫嗜酒如命,一抬头,便将一大杯美酒一饮而尽。
老者一见来了一个美貌少女和一个书童,便醉眼婆娑地直起身来,醉醺醺地问道:“小姑娘你是来打尖啊,还是来住店啊?”
谷猫猫闪动两只大大的眼睛说道:“老伯伯,请给我们一人一间上房。”
老者一听便哈哈大笑道:“小姑娘还真是害羞,明明都和老相好的出来私奔了,竟然还要分房睡。好吧,那老朽我可要收你双份的房钱哦!”
谷猫猫心想这老头真是喝多了,什么害臊的话都说得出来。她双颊羞得绯红,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木桌上,说道:“老伯伯你休要胡说,这是我的书童,我们才不是什么私奔的呢。这是我和他住店的钱。”
说着,谷猫猫轻轻捋了捋自己乌黑浓密的秀发,偷偷回头瞄了一眼薛桦,见他也双颊绯红的站在那里。她羞得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谷猫猫的心中小鹿乱撞,心想桦哥在哪里瞎想什么呢。
老人一把地抓住银子,哈哈大笑道:“又可以买好多酒好肉了!姑娘这便可上楼去,西边的一间便是您的上房,东边的一间则是你老相好的,老朽我醉酒余韵未尽,这还要续杯,便不带你上去了。”说罢,又独自欢饮起来。
谷猫猫也不理老者,噔噔噔几步窜到楼上。忽然她一回头,见薛桦并没有跟着她上楼,而是坐在桌子边和老渔夫对酌起来。谷猫猫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刚刚的事情一定让他想起了不开心的童年。当他痛苦难过的时候,美酒便是他最好的伙伴,可以帮助他回避痛苦,压抑自己,麻痹自己。薛桦的忧伤和颓废让她心痛,让她难过。可是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报以最大的同情和最美好的祝愿,在他需要她帮助的时候,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谷猫猫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楼下隐隐传来老渔夫和薛桦喝酒划拳的声音。天气渐渐有点冷了,谷猫猫将被子又盖了盖。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担心,让她烦恼。不过现在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谷猫猫望着白白的天花板,心想再艰难的事情也回去吧,先睡个好觉,一切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