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梨花挥舞弯刀,毅然决然地扑向了七杀、破军和小贪狼。这个身背血海深仇的女人,疯了一般与三人死斗在一起。刹那间,电闪雷鸣,天地变色。枯黄的树叶还在纷纷落下,而且越落越多,越落越快。沙沙的声音,好像低声的啜泣。
飞溅的鲜血将落下的树叶染得鲜红,红得像长河边圆圆的落日,红得像秋日漫山遍野醉人的枫叶,红得像那颗不停地跳动着的永不变色的心。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如果有人稍微走一下神,或者稍微慢了一招,便会粉身碎骨,堕入无边无尽的深渊。
铁梨花将手中如明月般寒冷的弯刀舞动得凄美绝伦,将“天问九章”的飘逸霸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鬼王”手持逆鳞剑,鬼魅般漆黑压抑的身影上下翻动。“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逆鳞剑所到之处,哀号声声,白骨累累。而“鬼王”身边不断飘下的落叶,像一朵朵盛开的樱花,凄美而鲜艳,将生死玩弄于飘落的一念之间。
破军沉至阳之气,蓄心脉之力,将碎月掌,摘星指运用得如诗如画。“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破军掌风所及,裂山碎石,四处伸出的手臂,如同古树上纵横交错的树枝,苍茫遒劲。
慕容一剑挥动玄冰剑,将“太和阴阳剑”的至阴至柔发挥到极致。一阴一阳,一期一会,一心不乱,一刻千金。阳刚处,如西极烈日,燃起熊熊燎原烈火;阴柔处,如明月霜水,吹起飒飒刺骨凉风。
四人各自施展平生的全部绝学,将性命置之度外,忘我地搏杀着。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然大战了三十余个回合,铁梨花身上的神树之花的力量逐渐减弱。与三大高手对敌,逐渐变得吃力起来。
破军脸上的狞笑依旧令人胆寒,鬼王的进攻也丝毫未曾慌乱,慕容一剑眼眸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拉锯战,三人似乎丝毫未露疲态,动作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轻。天空中落下的枯叶越堆越厚,快要淹没到脖颈。四人的战团也是靠着刀剑的挥舞才强行划出一块狭小的空地。缩小的空间极大地限制了铁梨花的刀法,她越来越吃力,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掉落。
突然,她一个不支,重重地摔在身后树叶堆积的墙上,剧烈地咳着鲜血。慕容一剑见势急忙挥动玄冰剑,使出一招“一生悬命”便要结果了铁梨花的性命。
眼看闪着绿光的玄冰剑即将刺到铁梨花,薛桦突然出现,挡在了母亲的面前。他右手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圆,三个手指在圆圈中如莲花般绽开,向慕容一剑缓缓攻来。
慕容一剑哼的冷笑一声,心想:“当年如善老秃驴为了救你这个小崽子,就用的这招指法,当时他宁愿被我玄冰剑削去三指,也要救下你。没想到你这么笨,竟然还用同一招,这不是又要平白无故被我削去三指吗?真是愚蠢至极。”慕容一剑突然想到伤了薛桦以后就可以来要挟铁梨花就范,不禁喜上心头。于是他在手腕上又多用了一寸力,向薛桦三界如因指中的圆圈尽力刺去。
突然,慕容一剑好像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什么夹住一般,动弹不得。他刚欲拔剑,忽然间看到薛桦左手一招“一缘指”已然点到自己右肩。慕容一剑顿时觉得右臂酸痛无比,好像整个骨骼浸透在酸水中一样,绵软无力。他急忙向后飘去,怒目瞪视着薛桦。鬼王和破军一看正直青年的慕容一剑尚且吃了一亏,自己又刚刚经历恶战,所以未敢轻举妄动。
薛桦双目如电,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三头饿狼。他张开双臂,挡在铁梨花的面前,大声吼道:“我绝不许你们伤害我的母亲。”他的喊声如雷霆霹雳,响彻山谷。薛桦回过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母亲,伸出左手,说道:“母亲,我把屋子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任何兵刃,你可以把你的弯刀借我用用吗?”
铁梨花一脸担心地看着薛桦,缓缓伸出手来,将弯刀放在薛桦手上。她大声地叮嘱道:“桦儿,他们三个的武功不是闹着玩的,你一定要小心啊!”薛桦拿过弯刀,恶狠狠地看着七杀、破军和小贪狼,如同一个发怒的小狮子,时刻准备扑上去撕碎前来进犯的敌人。
慕容一剑高傲地看着薛桦,如同猛虎看着眼前的猎物,眼中尽是不屑和蔑视。他对鬼王和破军说道:“这个小角色就不用劳烦两位前辈动手了,我一只手就可以解决他。”
破军呵呵一笑道:“我看世侄是想单独抓住这小崽子,好要挟恶婆娘交出雪魔令吧。世侄年纪尚轻,又与恶婆娘战斗了这么久,一定有些疲惫了,我看这小崽子就交给我吧。”说着,他用贪婪而又邪恶的眼神看着薛桦。
“别争了,这棵树就要倒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鬼王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用腹语说道。慕容一剑和破军抬头看向天空。果然,不仅枯叶还在纷纷落下,就连一些小树枝也落了下来。看来整棵巨树很快便会坍塌。
听着三人的对话,薛桦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放进了牢笼中的小兔或者小鸡,被三个猛兽端详着,琢磨着,不知何时便会成为他们嘴中争抢的美味。或者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鲤鱼,三个伙夫一边磨着刀,一边笑着研究这条鱼如何才能做得鲜美。他觉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这些人心里明明是那么邪恶和自私,却能将别人的牺牲和痛苦看得是那么理所当然。善良,这种人类本来就具有的东西,也许早就被他们扔进了江河湖海,不知踪影。人,怎么能自私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我不是猎物,你们才是猎物,就算不能杀死你们,我也要紧紧咬住你们的喉咙。我,薛桦,绝不许你们再靠近母亲半步。突然,薛桦大吼一声,疾步向三人冲去。三人一看猎物竟然自己扑了上来,无不兴奋异常,挥舞兵刃,跃入圈中,竞相围猎。
薛桦全身热血沸腾,目眦尽裂,忘我地与三人周旋。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当中,周围是无尽的孤独。三股凛冽的强风不断地从自己身边吹过,或是划伤他手臂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沿着伤口不住地流下,如同秋天水涨后湍急的瀑布;或是刺伤他大腿的肌肉,混杂着黑血的坏肉翻滚出来,像被碾碎在泥土中丑陋的花朵。
忽然,他一个躲闪不及,左手掌掌面被玄冰剑狠狠地划了一道。筋膜被割破的剧烈的疼痛,火焰般瞬间将他的全身点燃。他低下头来,看着左掌的伤口,在那纹路纵横的掌面上,一条刀痕整整齐齐地将掌面分为了两半,如同一条横亘在前路上的裂谷。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蔓延了整个掌面。他仿佛看见浑浊的雨水落在上面,混杂着污秽的泥土,在伤口上龃龉着,翻滚着,撕咬着。
他看着手掌上的伤痕,就像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撕心裂肺的痛苦一般。在这痛苦中,有兵荒马乱的惊慌,有流离失所的悲怆,有前路漫漫的迷茫,有身临绝境的绝望,有形的,无形的,嘈杂的,静止的,在他的手上汇聚成一道深深的伤痕,将痛感一寸一寸割裂在他的心上。
狂风还在耳畔不断地吼叫,他听不出那是敌人疯狂的狞笑还是自己悲哀的嘶嚎,树叶还在身边疯狂地乱扫,他看不清那是敌人凶猛的利剑还是自己绝望的挥刀。他拼命地追寻着,跟随着,抵挡着,闪躲着,可是他还是被他们刺得伤痕累累,血肉横飞。他像一个被困在黑布遮盖的牢笼中的猛兽,拼命地挥舞着自己的利爪,赌上自己的性命和尊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勇敢地搏斗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喏,你们看这是什么?”忽然,母亲的声音将薛桦从恶斗中惊醒。四人都停下兵刃,转而直勾勾地盯着铁梨花。铁梨花从脖子中摘下五瓣七彩花的花蕊项链,项链上坠着一颗亮闪闪的玉石。对三人说道:“这便是你们要的雪魔令,你们来拿啊?哈哈!”说着,她将项链高高地抛到了空中。突然,铁梨花向薛桦高声叫道:“桦儿。”薛桦心领神会,纵身跃起,挥动弯刀。寒光闪处,玉石一分为二,掉在地上。
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雪魔令突然出现,又立刻被毁坏,三人都急得冷汗直冒。看到三人窘迫的样子,铁梨花哈哈大笑起来,对三人说道:“雪魔令是昆仑山瑶池中的玉石所雕,天下仅此一块,鬼斧神工的技艺,就算是当今世上最精巧的工匠也无法将破碎的雪魔令还原。我劝你们还是赶紧逃走吧,神树马上就要全部压塌下来。要不然,到时候,不仅拿不到雪魔令,还会搭上你们的性命。”
七杀鬼王“桂亦雄”、破军和“小贪狼”慕容一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尽是贪婪和不甘。但是谁都不愿先退去,唯恐自己走后,事情又出现转机,另外两人占得比自己更多的利益。铁梨花看到三人仍然不愿退去,弯下身去,捡起断掉的两截雪魔令,突然双臂一挥,将雪魔令狠狠地摔在地上。只见地上多了两个小洞,断掉的雪魔令不见了踪影。
破军气得一跺脚,胳膊一甩,腾地跃起,消失得无影无踪。鬼王和慕容一剑互相看了看,也都各自施展轻功,拼命逃离巨树覆盖的范围。
薛桦气喘吁吁,浑身是血地站在原地。看到三个人一瞬间消失了踪影,他迈开双腿,想要追上去,继续搏斗。忽然,铁梨花叫住了他:“桦儿!”
薛桦回过头,只见鲜血顺着母亲的嘴边缓缓地流下,母亲支撑着靠着墙边,气息奄奄,整个人就快要倒下去。薛桦大惊失色,急忙大步流星赶到母亲身边,他搀扶着无力的母亲,不住地问道:“娘,你怎么了娘?”
铁梨花强忍着疼痛微笑道:“来,把这个带上。”说着,铁梨花从袖中摸出刚才断掉了两截的玉石,戴在了薛桦的脖子上。铁梨花说道:“桦儿,娘快不行了,娘有些话想对你说。”
泪水从薛桦的双眼中夺眶而出,在脸颊上肆意地流淌着。他紧紧地抱着铁梨花,拼命地呼号着。铁梨花艰难地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孩子,这十九年,我没有在你身边照顾你,没有让你享受到一天的母爱,你不会怪娘吧?”
“娘,不会,孩儿不会,娘,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娘!”
“傻孩子,你来巨树村之前,我就已经得了很严重的肺疾,活不久了。十九年前,我被他们打下了山崖,侥幸被树枝所救,逃过了一劫。可是,我却误食了神树的果实,结果变得皮如枯树,奇丑无比。所以,即使知道你就是我的桦儿,我也没有勇气让你接受这样一个丑陋的母亲。
“当我发觉他们攻来的时候,我自知没有能力保护你,唯有吃掉神树之花,让功力在短期内突飞猛进,才能护你周全。没想到神树之花竟然也恢复了我年轻时候的容颜。咳咳!怎么样,桦儿,娘美吗?”
“美,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要带娘一起走。”
“桦儿,这个项链便是雪魔令,它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藏在娘的故乡,昆仑山下。眼下这雪魔令虽然断了,但并不是无法修复。如果我的堂兄铁不平还在的话,他可以将雪魔令修好。只是二十多年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桦儿,我这里有四句诗,你一定要牢牢记住,雪魔令的秘密就藏在当中。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薛桦眼含热泪拼命地点了点头。铁梨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身体跟随着头剧烈地摇动着,好像要把这个内脏咳出来一般,鲜血顺着她的嘴喷薄而出,殷红的血染红了薛桦的衣服。铁梨花眼神迷离,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起来,惨白的脸色如同凄凉月光下的白绫,没有一丝血色。细若游丝的呼气从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呼出,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
死神正张开双臂,迎接着铁梨花。眼前无法避免的事实扯下了薛桦心中最后一块希望的幕布,他内心中的痛苦、自责、悔恨和恐惧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他将母亲的头紧紧地抱在怀中,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母亲的头上。他没命地呼号着,泪水像不会干涸似的不住地流淌。可即使哭到双眼枯干,哭到天荒地老,天地却终究无情。他还是孤独的一个人,面对着无尽的苦难和痛苦。
“娘,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我不该相信别人,我不该喜欢上别人。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到这里,大家也就不用死,娘也就不用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真是个大笨蛋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骗我啊?”
“桦儿,不要哭。”铁梨花用微弱的气息轻轻说道。
薛桦松开母亲的头,只见铁梨花眼神凄迷,气息游离地说道:“桦儿,不要一直哭哭啼啼,要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勇敢地面对风浪。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哭的。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崎岖和坎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欺骗和谎言,仇恨和杀戮,荆棘遍地,豺狼横行,被功名利禄熏染的内心,抛弃了善良的底线,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的苦难。可是,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痛苦,纵然你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漆身为厉,被发为狂,也要紧握双拳,勇敢地走下去。我的桦儿,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薛桦擦了擦眼泪,拼命地点了点头。看着薛桦的脸,铁梨花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她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薛桦的头。她看着他清澈透明的双眼,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桦儿,以后无论多么难过,多么痛苦,永远也不要抛弃你的善良。”
铁梨花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带着对儿子的爱,永远地停止了思考。她的头像一片树叶一样,轻轻地落在了薛桦的怀里。薛桦抬起头,尽管他拼命地忍耐,可是泪水还是挤出眼眶,奔流而出。天空中的枯叶和树枝还在不停地落下。
突然,天地间轰的一声巨响,巨树粗壮的树干分崩离析,破碎的细碎木片像山崩一样,轰塌下来,树叶和枝干也都随着树干的崩裂而倾泻如雨。天地在一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惨无天日。巨树崩塌的残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包,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将巨树村所有的人掩埋。
终于,一切都归为沉寂。无论是崩塌的巨树,还是散落的枝叶,无论是燃烧的房屋,还是惨死的村民,一切生命都是大自然造物主的恩赐,而他们在生命的终结又全部魂归自然,化为尘土。这是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轮回。一切生命,无论生前多么绚烂夺目,多么光彩照人,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可是,也许枝叶会枯干,鲜花会凋敝,山峰会磨平,溪水会干涸,但人的精神,会被记在脑中,刻在石上,写在书里,永永远远地流传下去,被人们所传颂,铭记。我们,不是来到世上,白白地走这一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