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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五章 何为乐?

剑落山河碎 十谅 6393 2021-11-29 22:56

  那个并无招牌幌子,只有五间客房的小客栈,今儿个可热闹了。三个本体为猫的精怪齐聚客栈,要了一壶酒水三个人分了喝,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不停。

  秦淮秋老早便听说有人要宰了老王八,只当是有那黄口小儿显摆威风,放几句狠话后麻溜儿就走了。可她真没想到,那个阻拦迎亲,一通乱拳打翻了迎亲队伍的,会是前天自己帮着解围的那个少年人。

  三只猫妖捕快都是黄庭境界,其实精怪之类化形,灵台境界便可,因为灵台之上的修行,非人身不可。天地间最早寻得炼气之术的,是个人族,所以灵气运转包括窍穴修炼,都是以人身为本,若不化形,压根儿就没法子修行。

  他们是真不敢跑出去围观,且不说那少年人打不打得过老王八,反正自己三人是打不过他。

  秦淮秋没好气道:“行了,你们三个这些年没少帮着大家伙儿,刘公子不会怪罪你们的。”

  说这话,秦淮秋自己也没底,再如何,也得有命才行。

  猛地一阵破空声音,酒铺一伙人全跑出去看发什么了什么,结果就看到一个年轻人脚踩长剑,手中提一只巨龟飞来镇子。还没等看真切,又是一声巨响,那老龟给年轻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三个猫妖捕快对视一眼,丢了几枚贝化便跑了。

  不跑还等啥?好家伙,老王八给人家一只手就提溜来了,要三条猫命还不是屈指一弹?

  直到后来的一道剑光,酒铺早就空了,全跑去看热闹,可秦淮秋却是没动,那个厨子也没动。

  厨子慢慢悠悠走出门,啧啧道:“要不是我有几斤肉没刮完,我也得去瞧瞧啊!”

  秦淮秋随口道:“刘公子住过的房间,以后咱们起码收一枚布币一夜。”

  此刻有个人族修士跑来,递给了秦淮秋一枚布币,憨笑道:“那位剑仙老爷让我转交给你,说屋子他占了,给的却是凡俗金银,现在补给秦姑娘钱。”

  这个人族修士走了后,厨子哈哈一笑,“这人真只有十七八?行事可真老练。”

  秦淮秋也微微一笑,收下布币,打算今夜就挂出幌子。

  而刘清与花簿晚,两人早就去了坍塌河伯庙,一个跑去龙宫搜刮,一个坐在岸上数钱。

  尽管花簿晚这家伙还藏了“私货”,可还他一半儿的话都说出来了,又怎能不做数?于是趁着花簿晚去河底龙宫,刘清便将那泉儿分了一半,乾坤玉中的宝物也就挑了三件看得过去的,其余全摆在外面。至于两只乾坤玉,当然不会还。

  挑出了的三样东西,分别是一杆小巧精致的小锥,还有个材质稀奇古怪,反正刘清看不出名堂的白色长褂,另外一个是刘清最喜欢的,一只酒葫芦。

  刚刚分拣完毕,花簿晚便气喘吁吁返回河岸,见着了一地东西,心中都在滴血,心说这原来也是我自己的。

  刘清好似知道这家伙在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这些还你了?”

  花簿晚神色一顿,心说这黑心货是不是又憋着算计人?

  刘清摆了摆手,“不要我就收了。”

  一身白衣的花簿晚,一咬牙,将地上物件儿尽数收回,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真觉得刘清高风亮节了。

  当即打算将龙宫搜刮来的东西倒出来,让讲道义的刘兄先挑,可刘清却摆了摆手,笑着说:“别取了,全给你,我不要。”

  花簿晚面露忧色,总觉得这不是眼前这个爱给人“留一线”的家伙的作风啊!

  刘清无奈道:“真不要。”

  不是不想要,是真不敢要。

  一路南下,按实际去算,只不过两个月左右而已。可这两月中,连破两境,又取了那柄不比青白差的风泉,出来后又宰了老龟取了金丹,还白拿花簿晚三样绝对极其值钱的物件儿,光留下的泉儿就有百余枚。

  已经很多了,再多就真的受不住了。

  所谓厚德载物,于凡俗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教条,可在变幻莫测的修士武夫境地来说,绝不是什么虚物。

  再者说,当时没法子,只能变相吃了那位天官,没成想却因其破境,虽说是以一种几乎顶天了的法子破境,可后遗症极大。

  特别是在遇到事关善恶的抉择时,刘清总会控制不住去想船夫与杨钰的那番话。当时在小浊天多待了三年,每日与人饮酒,听些千奇百怪的故事,其实是在压下心中那股子无喜无悲的感觉。

  可到了瘦篙洲这地方,全无规矩,刘清便有些压不住心中那个立规矩的冲动。

  树蝶独身往河伯庙时,刘清凭空出现,她并没有想着去求刘清救她,而是觉得,自己将死,害人作甚?

  这时的刘清将心中那个念头压下一截。

  宰老龟之前,不知怎的,围观之人的心声好似被人分门别类,一句句送来刘清耳边,几乎都是自私自利的心思。所以,那一瞬间,一股子冷冽意境由冲上刘清脑中,额头那个金色印记差点便又出来了。

  可那老者的一句话,愣是将那种意境硬生生压了下去,好似给一扇门前推去一块万斤巨石,将其死死拦住。

  刘清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吃不准之后,便思从前过往,以当时对错来抉择。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人人心中都需要悬着一柄剑。有些人是自行悬剑,不过极少,大多数人都要旁人帮着去悬剑。

  青衫少年缓缓站起,紧了紧背后青白,笑着说道:“往南去是叫鱼骨城?花兄有没有跟我同行的打算?”

  花簿晚舔了舔嘴唇,贱兮兮道:“鱼骨城的城主,可是个美人胚子。只不过,是个女鬼。只不过……不喜欢男人。”

  刘清翻起白眼,懒得搭理花簿晚,就这么转身走在头前。

  不多一会儿,忽然天降骤雨,只略微撑开灵气便可滴雨不沾,可一袭青衫却是雨中练拳,以缠风式去击打雨点。

  此刻在刘清眼中,落下的雨滴速度极慢,花簿晚没见刘清以拳罡或是灵气遮雨,只见一袭青衫出拳不断,身上却是一滴水都没有。

  其实那些掉落雨珠,凡刘清走过之地,皆不落地,只落在拳头上。

  ……

  鱼骨城离着无名河两岸数十个镇子,大体上不算远,百里路而已,哪怕寻常人走个两天也能到,可刘清与花簿晚,愣是走了足足半个月。

  花簿晚心中无奈,心说这家伙是真的一点儿不着急?游山玩水来了是么?那他从胜神洲到瘦篙洲,指不定走了多久呢。

  瘦篙洲虽说四季并无多明显的变化,此刻也不过三月份,若是胜神洲大部分地方,多的还是得穿棉衣,可瘦篙洲四季相差不大,就一个热字。且常年多雨,森林茂密,连风中都有些湿哒哒的。

  天下十三洲,名山大泽无数,不过每座洲都有两条大水,一曰河,一曰江。流向走势各不相同,却九成都是一南一北。唯独赡部洲颇为独特,一洲正中间有座颠倒山,高耸入云,由打山腰开始就在云上,几乎是由万年寒冰形成的山巅。最早的赡部洲一洲大渡口就在那座颠倒山,后来给人硬生生削了一块儿搬去背部,便有了搬山渡口。

  至于瘦篙洲,整体位置偏向东,河流入海多是东海,所以流向与胜神洲一样,都是自西向东。

  这处方圆万里的法外之地,就在瘦篙洲的河水北侧,其实是有人称这块地方为邶扈渊。

  在鱼骨城外,刘清与花簿晚学了变幻容貌的术法,以他黄庭境界施展出来,最多也只能瞒住黄庭境界,好在有漓潇给的吊坠,遮掩气息后还算瞧着真切。

  刘清化作一位白发老道,显露炼气士的三境修为,手中拿着一道幌子,上面写着“算尽古今”,活脱脱老骗子模样。

  花簿晚觉得刘清这副模样实在是丢人,找了个由头儿提前进城了,刘清晃晃悠悠走在后边儿。

  鱼骨城的守城兵卒是两具白骨骷髅,也无甲胄,就各自手中一杆枪。这白骨并无灵智,类似于一种由阵法驱动的傀儡,也不盘查来往过客,好似站在门口撑场面的。

  路上花簿晚就说了,鱼骨城的城主,其实最早想管这城池叫白骨城,因为那女鬼城主也是一具白骨成精,其实算是鬼修,但也可以称作妖魅。

  这位城主不光不喜欢男的,还竟敢自称是那位给道祖牵牛的童子一脉传人,修行的是火山大丹术。只不过就没人见过这位城主所谓的火山大丹术。

  好像余衫所修,正是火山大丹术,就是不知道他算是哪支流派。传说道祖将火山大丹术传给了三个弟子呢。

  鱼骨城,其实并无鱼骨,只不过鬼修居多,阴气浓郁,是这邶扈渊最大的鬼修聚集之处。

  其实在邶扈渊的北边儿,金丹修士已经顶天了,可到了最南边儿,是有炼虚三境的修士存在的。

  老道士一手撑着幌子往前,一边儿还吆喝个不停,“算古算今算无遗策,算人算鬼算天算地。”

  来往的鬼修居多,都是看一眼老道士,心中嘟囔一句:“也不怕牛皮吹爆?”

  刘清哪儿管他那个去?吆喝一路,最后寻了个当铺与胭脂铺的中间,停下来摆上桌子,翘起二郎腿等着有人来算卦。

  胭脂铺的几个鬼修丫鬟觉着新奇,时不时探头出来偷瞄几眼。鱼骨城有好些鬼道人,可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人摆摊儿算卦啊!又不是寻常的市井街头,这老道士不怕挨打么?

  一旁的当铺就不同了,一早上都还没有开张,此刻听见外界一个黄庭老头吆喝不停,觉得甚是聒噪,于是派出来个孩童模样的黄雀精。

  黄雀精才将将化形,来当铺端茶倒水讨口吃的而已,此刻让他去驱赶这黄庭境界的仙师,他是不敢哦,可没法子,得吃饭啊。

  只见那头黄雀精缓缓走来,隔着一丈远就怯生生开口:“这位道长,能不能去别的地方算卦?”

  黄雀精已经做好挨打准备,毕竟在当铺里,价钱不合适动不动挨打的,都是常事。

  可那老道士却笑了笑,说了声好,转头走向一旁的胭脂铺,笑问道:“几位姑娘,我能不能把摊子摆在你们门前,不吆喝了,混口饭吃。”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叽叽喳喳半天,有一个扭头儿便跑进后堂,不一会儿就有个妇人走出来,是个人族。

  妇人也不愧是开胭脂铺子,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抹。他走出门,笑着说:“老道长要不给我算一卦?”

  说着就伸手过去,刘清只得就坡下驴,看了看手相,一脸惊骇之色,“呀!这位贵妇人莫非是哪家皇宫的后宫主人?一看便有鸾凤环绕之象,是不可多得的富贵命啊!”

  一旁的丫鬟连忙呸呸呸,瞪眼道:“说什么呢?这可是我们城主夫人,可不是什么破皇宫的皇后。”

  刘清嘴角抽搐,心说还能这么巧?于是赶忙开口道:“怪不得怪不得,先前贫道心中还有疑惑,这会儿总算明白了。”

  贵妇人笑道:“何解?”

  刘清抚须大笑,“方才贫道便见,夫人有一股子鸾凤之气,可好似那头龙,尚在浅渊,只待一飞冲天啊!”

  花簿晚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刘清满嘴胡搅蛮缠,心说这家伙是真能扯啊!还脸不红气不喘。

  太丢人了,花簿晚转头又走了,随他怎么闹去。反正都能打死老龟,也不怕这鱼骨城主发难吧?

  其实刘清心里也没个底,当年跟着先生从东海乘船到秦国北部,又顺着河水一路往西,半道上实在是没钱花了,只能跑去给人写个对子写个匾额,凑凑合合赚个几文钱。后来回去观水书院,先生真正做了书院先生后,才总算过得去了。那会儿才是最像骗子的时候。

  见眼前老道士失神,贵妇人笑着说:“摊子可以摆在这里,摆多久都行。”

  说完便走回铺子,一众丫鬟也跟进去了。

  那位贵妇人刚刚走进后堂,一道黑风瞬间到此,有个年轻女子装扮素朴,不施粉黛。

  这位鱼骨城之主并指敲了敲贵妇人额头,一脸宠溺之色,轻声道:“干的不错。”

  贵妇人娇声道:“我看这老道士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城主为何让我予以善意?”

  年轻女子笑着说:“半月前,北边的老王八被人宰了,听说是个极其年轻的剑修,还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夫。这老道士虽说只显露了黄庭境界,也无半点儿剑意外露,可一身拳意却如同延绵河水,滔滔不绝。是那少年剑仙无疑了。”

  贵妇人闻言,没忍住便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幸好方才没说什么风凉话。

  外头的刘清,其实也没什么生意,街上大多都是鬼修,谁吃饱了撑的来算命?

  他就是想起自家那个看似不正经的先生,在观水书院任教整整一年,攒钱买了头毛驴儿,最后还给自己拉走了。

  一连闷坐至黄昏,也没见有什么不平之事,刘清便收了摊子,走去鱼骨城最热闹的酒铺,要了一碗酒。

  一旁有个人族修士,凝神修为,约莫得有甲子岁数了,与一个鬼修同桌共饮,两人相谈甚欢。

  花簿晚姗姗来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无奈道:“你可真行!”

  刘清二话不说,起身便离开,手中拎着酒壶,走到僻静处时扯去术法,恢复一身青衫,重新背起长剑。

  花簿晚疑惑道:“不宰那城主?”

  一袭青衫只是笑着,小口抿着酒,看那来往鬼修,境界低微,与活着时无甚差异,都得劳作挣钱,求个好活些。只不过这些鬼,脸上竟是没有半点儿哀愁之色。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河边,与老龟栖息的那条无名河该是一条,只不过没那么大,左右不过三丈而已。有个青石所铸的石拱桥,两岸张灯结彩,像是在筹划什么节日。

  刘清缓步走过去,到了一个并无修为的人族老者面前,笑问道:“老人家,这才近三月份,也没什么节日,如此这般是做什么?”

  老者也没多想,笑着回答:“春风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旁的地方,清明前后都是祭祀先人,我们这儿不一样,住了大半城的先人呢。所以清明自然要张灯结彩,当个节日过了。得老早筹备,万不可懈怠呢。”

  花簿晚插嘴道:“是那位城主要求的?”

  老者摇了摇头,有些不喜,却还是说道:“哪儿会有人要求这个,鱼骨城内向来没什么规矩,大家过得好过得舒心就是规矩。”

  说着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都说小暮儿不喜男色喜女色,还是那种徐娘半老的才喜欢。可鱼骨城人都知道,她不过是打小就没有见过自己娘亲。”

  花簿晚不知该说些什么,刘清抱拳道:“谢老先生讲解了。”

  话音刚落,青衫御剑而起,一道青光直去城主府。

  花簿晚心说这家伙干啥去了?一旁的老者却撇了撇嘴,淡然道:“这年头儿,随便一个过路的都能是神仙了?”

  青衫落地,城主小暮一身素衣,缓缓走来,笑问道:“剑仙老爷是看上了我这鱼骨城还是看上我了?”

  青衫剑客摇了摇头,抱拳一礼后才开口:“想问问小暮姑娘,何为乐?”

  女子飒然一笑,当即答复:“兽在山,鱼在水,鬼在酆都,人在江湖。”

  刘清心中一怔,片刻后取出先前画的镇妖符,递去一张给这位鱼骨城主,说了一声冒犯了,随后御剑出城。

  花簿晚自然跟着,可刘清独自在前,看着山川河流,不知心思飞去哪儿了,所以他没有上前搅扰。

  其实,刘清只不过想起当年游学路上,先生曾经讲解过的一本书其中一卷,好像那位小暮姑娘比自己更有心得。

  兽在山,鱼在水,鬼在酆都,人在江湖,乃为乐者。

  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照誋,使其便其性,安其居,处其宜,为其能,此为众乐之乐。

  少年人冷不丁爽朗大笑:“此为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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