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瞧着极其热闹的城池,长夜无昼,天上更无日月星辰,亮光皆由灯火所致。
城门口两位持剑大汉,皆是一身黑袍,体型硕大,三丈有余。
城门也是巨大无比,高约三十三丈三。
两侧各有一根齐门高的巨大冲天柱,一副楹联各在左右。
“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门头四个大字——酆都罗山
有个一身明黄道袍,背负长剑,手持拂尘,一只木簪束发于顶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两位持剑大汉各自怒吼一声,甩下黑袍,露出狰狞面容。
这两尊巨人丑陋无比,两只耳朵蒲扇似的,往上翘起,头顶就一撮鲜红头发,没有眉毛,尖鼻子,一对獠牙往上翻去,端的是一副活罗刹模样。
“来者何人?活人下酆都,必死!”
道人随手挥动拂尘,两尊巨人便被打的后退。
这道人一步跨进城门,面无表情,嘴巴微微开合,却声若洪钟。
“抢生意的都来了,酆都人都死光了?”
有个中年人,一身黑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凭空出现。
“本就都是死人,何来死光了一说?”
说着眉头一皱,冷哼道:“吕真人擅发无事牌,拿我酆都放在眼里了么?”
这位明黄道袍的道士,正是匡庐仙人洞,那位纯阳真仙。
吕真人一步上前,脚下一动,整个酆都城都晃了三晃。
“那就由着大日夜游神重返人间?管都不管?”
黑衣中年人目光一沉,“你说什么?”
说着挥舞长袖,一道光幕顿时浮现,只见两个白衣年轻人,登上小舟,往一处水乡小镇走去。
黑衣中年人沉声道:“守山人是干什么吃的?”
吕真人摇了摇头,满是失望神色。
“如今哪儿有什么守山人,人家愿意守,是为了人间大义,不是万年前了!”
黑衣中年人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给了两张无事牌,是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吕真人冷声道:“我没料到你们没料到,等着挨揍吧,哪怕不是苏濡的学生、张木流的弟子跟女儿,酆都城也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拳下剑下反省。
黑衣中年人苦笑一声:“张砍砍的闺女跟徒弟?疯书生的学生?”
“吕回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万年之前,人间远不止十三洲,有个胜神洲山村的泥腿子,从胜神洲一路南下,也不知拆了多少宗门,一路拆到赡部洲,那时还叫做瞻部洲。又一路砍回胜神洲,人送外号张砍砍。
这等狠人,还他娘的活着就算了,还他娘的给我得罪了?
那他娘的是把最后三重天从天外扯落人间的狠人啊!
吕真人冷声道:“还是想想怎么给两个年轻人救出来吧,除了他们自己从里头出来,就剩下你酆都四方鬼王能进那艘黄泉渡船了。”
话锋一转,“而且,大日游神已然现身,大夜游神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黑衣中年怒骂道:“他娘的!一个不入流的后世仙神,胆敢偷入人间?等老子去打烂你那狗屁黄泉渡船。”
这位酆都罗山之主一离去,纯阳真仙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子防备太深,若是去买了那砚台,就不会有此一遭了。倒也是劫数,没法子。”
……
木秋山上,离秋水一把抽出巨鹿井,就要北上。
张木流赶紧将其拦住,无奈道:“方葱守着那座山,不是你了,放心,书院那边不会坐视不理的。”
离秋水沉声道:“那日游神之祖再不入流,也是真正超出十二境的存在,刘清跟潇潇哪里是对手?”
张木流紧紧拉住离秋水,苦笑道:“他但凡去了风陵渡,也会遭劫,刘小北可算是潼谷关人,两地隔了一条河水而已。放心,酆都那边儿不会没有动静,况且陵阳就在不远处,大法师若是还在,定会出手。我现在关心的,是这日夜游神到底从哪儿来的?”
离秋水沉声道:“总不至于是从十万大山来的吧?当年我都将十万大山削平了。”
张木流沉声道:“长安城东有一座桥,桥下之水,唤做奈河。”
“只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
黄泉渡船就高悬胜神洲东海,船上众多骷髅无一有异常,唯独三个有肉身的人,在小舟之上,显得格外扎眼。
自称信温的高大老者甩去一壶酒给刘清,笑问道:“在哪儿瞧出来我的?在人间传说之中,我不是善于钻营的小人么?”
刘清压根儿没接茬儿,只是将漓潇护在身后,拎着酒壶问道:“黄泉酒还是孟婆汤?”
温讳呸了一声,笑骂道:“有个屁的孟婆汤,你们凡人以讹传讹罢了。”
刘清还就当真喝了一口。
漓潇传音道:“十二境之上,半点儿胜算都没有。”
温讳淡然一笑,“如今炼气士都有十二境了?想我当年,才有九境,大乘之时便可飞升成神。”
两人心中言语,在温讳耳中,大如擂鼓。
刘清干脆直接开口:“没事,地府来客,不会有人不知道,此地距离书院十几万里而已,离着南山也不过二十几万里,我就不信没人察觉。”
温讳叹气道:“咋就把我想的这么坏呢?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甚至压根儿就不是人。我是神灵啊!”
刘清沉声道:“你想如何连接地府的门户开了?为何寻我,而不是他人?”
温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别跟防贼一样,有人故意放我进来的,不过进来归进来,停留不了多久的,就是寻你聊聊天而已。”
背后漓潇默默运转剑决,一股子剑气始终护在刘清身前。
刘清收起温讳给的酒水,取出那壶白簿,灌了一口。
“所以我们走不了?”
温讳摇了摇头,笑道:“原本是要被我带走的,只不过有个多事的给了你无事牌,你又花了八十文包了船,所以说实话,我还真带不走你。”
漓潇插嘴道:“夜游神呢?”
温讳摇头,“我又不是他爹,我哪儿知道去?”
刘清刚要开口,温讳便说道:“猜的不错,我不是古神,是后世给人封的神灵,妖族如今要搭建的封神台,估计跟万年前的差不多。”
刘清扭了扭脖子,拉起漓潇,一步跳出小舟,落在那只能站三四人的商铺门前街道。
转身面向漓潇,刘清笑着说道:“逛一逛?看有什么想要的,就直接拿上,温前辈给钱是不是?”
船上温讳拿起烟锅,淡然道:“敢拿我就敢给钱。”
刘清笑了笑,淡然道:“那还是算了吧,估计温前辈也不富裕。毕竟天地之门关了万年之久了,阴间鬼魂,估计都死了又死,死绝了了吧?如何人间有酆都城,照搬地府一切,又有佛家搭建的六道在,足矣让人世间生生不息,一时之间,确实用不到地府的。”
漓潇再此拔出风泉,冷眼看向温讳。
后者眯起眼,轻声道:“真是不怕死啊?反正我既然来了,光明正大的现身,就没打算走过,弄死你们两个与不弄死,差距不大的。”
刘清微微一笑,猛地朝前走去,于半空中走出七步,踏罡步斗,手中捻出飞剑道门,一柄青白轰鸣不止。
温讳嗤笑道:“你试试能请来个谁?”
这艘渡船猛地一阵颤动,外界传来一句怒吼。
“我请你娘麻花儿!狗日的,欺负两个年轻人,算什么本事?出来跟本王打一架!”
温讳头都没转,笑呵呵说道:“所谓的酆都罗山四大鬼王,就是这副模样?丢人了不是?”
外界那从极远处拼命赶来的黑衣中年人,手中多出一杆长枪,废话不多说,使出吃奶力气,开始对着这艘巨大渡船狂劈。
温讳叹气道:“人啊!脾气还是这么大。”
转去看向漓潇,温讳笑着说:“我是真觉得,这么好的资质给了你,有些可惜。还不如给这小子,说不定以后会是新旧神灵共主呢。”
刘清笑道:“真这么想?”
温讳答道:“真这么想的,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娘可不是人。”
刘清皱起眉头,破口大骂:“你娘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温讳没好气道:“我说真的。”
刘清瞪眼看去,“老子也没说假的。”
结果这位人世间最早的日游神,叹气道:“你就不想想,你为何能吃了那天官?为何斩杀神灵之后,会自动吸扯那些神灵气息?因为你也不是人。”
刘清气笑道:“你他娘的骂街骂上瘾了?”
谁知温讳转头往那砸船不断的酆都鬼王看去,淡然道:“辛辛苦苦偷来的船,给你砸烂了,就别怪我没说清楚。”
外界那人怒骂道:“把那两个小家伙放出来,要不然砸烂这狗屁渡船,再拆了你骨头。”
温讳叹了一口气,奇了怪哉,怎么万年之后的人间,一个个脾气这么爆?都跟这丫头的爹一样?
那对狠人夫妇,一个身怀剑神之力,一个身怀水神跟玄女之力,或者是本就是玄女。两人领衔人间客,硬生生一个凿穿地府,一个砸烂天庭,几乎杀了人世间所有神灵。
别说自个儿,哪怕那十殿阎罗,提起个叫离秋水的,也犯怵。
所以我活了几万年,嫌命长了?
莫不是与那爱显摆的彭祖似的,上赶着让人夺命?
小舟之上,忽然凭空出现个老者,发须皆白,一身儒衫。
刘清赶忙作揖,恭敬道:“见过山长。”
外面那黑衣中年人愣了愣,开口道:“夫子,你咋进去的?”
老者先是对着刘清微微颌首,然后才没好气道:“东明公,你倒是先往进走着试试。”
黑衣中年人一阵尴尬,试了试,也瞬身进入渡船。
这位人世间第一位君主,挠了挠头,干笑道:“姒某唐突了。”
只不过还是问道:“这是个咋回事?”
老者沉声道:“温前辈相当于投诚,乔坤前辈则是去了秦国,后面也是会去酆都罗山的。”
在场众人,其实这位算是人世间有朝廷之后的第一位君主,岁数最大。管老者喊一声夫子,是确实人家学问够高。至于你温讳乔坤,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受封神位而已,老子当年与父亲,那是跟古神不分高低的。
温讳叹气道:“人王何必这么大气性,晚辈只不过是与这两个后辈聊聊而已。”
一句人王,东明公才笑了起来,轻咳一声,笑道:“小温啊!还是有点儿眼色的,有事儿不能说清楚?”
岁数小的,压根儿不晓得人王这个称谓。就连气势汹汹抛去酆都城的吕回道,其实也不知道,他觉得一天天就晓得歌舞升平的东明公,其实是人世间第一个王朝的开创者。
原因很简单,那位纯阳真仙,岁数太小,与诗仙差不多年龄,最多也就是相差百余岁。
老者看向刘清,叹气道:“怎么就那么大气性?季农不过是有事说事,你上去就是一拳。你以为他脾气好呢?你当时要是有现如今的修为,他不打你个半死才怪。”
刘清苦笑道:“山长,季先生实在是嘴太欠,我当时也是没忍住。”
老者叹了口气,轻声道:“算了,先说正事儿吧,随后跟我去观水书院。”
可还是看向漓潇,当即一脸笑意:“丫头,这小子与你爹差不多。你爹是半个莽撞人,他是个浑人,既然走在一起了,就得互相担待啊!”
刘清传音道:“这是观水书院的山长,颜先生。”
漓潇躬身抱拳,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颜先生,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任由这位圣人再怎么克己,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东明公嘟囔道:“年轻人,腻味死我了。”
温讳笑道:“好了,我先说正事儿。”
“人世间已无神灵,你酆都罗山虽然凑活能扛着整个人世间运转,可还是极为吃力吧?我跟乔坤算是叛出地府,带着东西来的,为人世间分封山水神灵,城隍土地。”
东明公皱眉道:“放屁!那万年之前,他们斩杀人间神灵,不就等同于脱裤子放屁么?”
温讳无奈道:“前辈,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颜夫子也叹气道:“前辈,咱先听他说,成不?”
圣人也无奈,关键是这东明公,瞧着平平常常,可身上有着一份气运存在。毕竟是人皇之后,人世间第一位人王。
远处的漓潇以心声问道:“这谁啊?怎么他们都要叫前辈。”
刘清传音道:“若是我没猜错,这位,是人世间第一位人王。我那踏罡步斗的步子,师傅说了,又叫禹步,是最后一位人皇治理上古九泽水患之时所创。而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人皇之子了。”
漓潇眼珠子滴溜转,轻声道:“好大的来头。”
东明公瞪眼看去,“丫头,对前辈要尊敬晓得不?你爹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叫人王呢。”
漓潇憨笑道:“晓得了晓得了,前辈大人大量,别这么计较嘛!”
再看向刘清,叹气道:“你就算了吧,你娘我惹不起。”
温讳叹气道:“能不能接着说了?”
东明公点点头,笑道:“小温啊!接着说吧。”
这位大日游神都有些后悔判出地府了。
“人间这万年来,几乎都在硬撑着。守山那位与守门那位,前段时间去了趟地府,所以我跟乔坤便出来了。”
顿了顿,温讳说道:“虽说是分封神灵,可与从前不同。这些神灵既不受天庭地府管辖,更不会归酆都管辖,而是各个王朝国度,由君主分封。分一缕国祚以立金身,必须为国为民为人间。若不然,只要一国君主一声令下,便可让其神魂俱灭。如此一来,也可以制衡修士,不再有一人可灭国的事存在。”
老者接着说道:“这是三教九流共同商议,十三洲皆认同的事儿。此次,举天下之力,分封山水神灵,必须在十年之内完成。要让二十七天君,一千二百仙官,二万四千灵司,三十二司命,三品、九品、七城,重现于世,官位于地府差不多相同。九阶二十七位,七十二万之次第也。只不过没了那九太帝,且一国神灵,由五岳真君与一国皇帝共管。如此,酆都罗山只需分派渡船,再不用累死人那样,逐地拘魂。”
刘清感叹一句:“这不就是制衡法子?船夫难不成没长脑子?”
颜夫子笑道:“人间事须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