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狗蛋睡得并不好。
入睡前脑子里都是平日里听说书先生说的江湖轶事,还有二师姐静心的那简单的一刀,不知道折腾多久才睡着,梦里也是做着光怪陆离的混乱梦境。半夜还惊醒过,一阵从未有过的心悸感,直到快要天明才又睡着。待得再醒,天早已大亮了。
狗蛋揉着脸走出房间,径自去饭堂了。窗外这个日头,多半早饭已经吃过了。按照往日,小师姐应该早就过来唤自己起床,也不知为何今日自己迷迷糊糊睡到了现在。
狗蛋推开饭堂大门,长桌两边坐着三位师姐,师父坐在上首,众人皆危襟正坐,桌面也不见吃食,看起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张天心望向狗蛋,示意他坐下,狗蛋看了眼师父规规矩矩坐在六师姐静安身边,小心地打量着师父,莫名觉得一夜之间似乎师父更苍老了一些。
“狗蛋,你入我门下,如今也快八年了,按理说并不该这么早赐你道号,只是你年纪也大了,始终唤你乳名却也不合适,今天,为师就赐你道号,今日之后,你可以盘道髻,你长大了。”张天心和蔼地笑着,狗蛋不知所措地望向坐在对面的静心和静音,二人皆微笑着,只是小师姐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
“我辈道人,修阴阳之变,所为不过求心安,为师今日赐你道号无忧,希望你此生无忧无灾。”张天心望向静心,继续说道:“静心,无忧是你一手带大,你且为他加冠。”静心似乎早有准备,缓步走到无忧身后,把他披散的头发梳理整齐,盘好道髻。众人皆默不作声,静静看着静心为他梳头,待静心回到座位做好,张天心从袖中拿起一封信放在桌面推给无忧,“无忧,你是男娃,与几位师姐不同,虽说为师不传你武艺,但也不能一直把你困在观中,这封信急得很,为师想你替为师去一趟龙虎山,把信交给为师师弟张道元,也是你师叔。”张天心从手上褪下一条布绳,无忧打量着布绳,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看似是几条细布条编织而成。
“这是信物,若龙虎山问及你的来历,就把此物交给当代天师。”张天心说着,看到无忧把信封和布绳收好,这才站起身边向饭堂外走边说道:“此事紧急,静心你去送送无忧,为师回去了。”
无忧还是云里雾里的,从今天一早醒来,发生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而自己也没明白为什么今天突然师父就赐了道号要自己送信。静心眼睛扫向静音和静安,示意二人先离开,静心静安看着无忧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开,只是静音离开饭堂前,深深看了眼无忧,只是无忧晕乎乎没有注意到。
“狗蛋。”静心平静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无忧说道,无忧这才惊醒,静心从桌下拿出一个小小的黑布包袱,递给无忧,“今日之后,你就是无忧道人了,这狗蛋二字,师姐可是不能再叫了,这里面有你静安师姐为你准备的干粮盘缠,还有一张地图和师姐年轻时用过的一把刀,来,师姐替你把包袱背上,该出发了,师姐送你。”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无忧这才问道,发生的太快了,无忧现在才有点明白过来,自己要走了。
“待你到了龙虎山送到信你就明白了。”静心始终平静地说着,“师父有急事,我们几个也要出发,只是你年龄最小,这才等你。待你走了,我们也要出发了。”
无忧还是闷闷不乐,虽然离开清风观闯荡江湖一直都是自己的梦想,可当真发生了,心里的滋味却是说不上快乐高兴,反倒五味陈杂。
“你不是一直想要闯荡江湖吗?这下好了,你可以出去看看,等你回来,下次再有机会出门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静心给无忧背好包袱牵着他的手一路向清风观大门走去。“路上要注意安全,盘缠我看过了,够你来回路途所用的,如果有什么事,保全自己是第一。”静心絮絮叨叨叮嘱着,无忧也心不在焉地听着,很快二人就离开了清风观,走到清风观所在的林外,静心这才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刚好平视着无忧的眼睛,无忧的脸上还是闷闷不乐,静心只得心中苦笑,脸上还是露出温柔地微笑。“小师弟,龙虎山在南方,就是这个方向,如果怕迷路就沿着官道,或者和客商搭伴,一路顺风。”静心把无忧抱在怀里,继而松开双手,示意无忧出发,无忧一步三回头地前行,身后的静心始终笑着,等看不到无忧身影这才转身回头返回清风观,只是一回头,眼泪就流了下来。
清风观中,无忧的六师姐静安和小师姐静音都盘坐在张天心房中的蒲团上,张天心背对着二人坐在香案前,幽幽说道,“你们两个还是不愿走吗?”
静安静心互相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师父,徒儿不愿。”
“为师知道,即便你们走了也是难逃此劫,但试试总归没有坏处的。”张天心叹了一口气,背影又佝偻了两分,静安平静地说道:“既是大劫,自无处可逃,万幸小师弟不在劫中,还能为我等留下香火,此已是天道垂怜了。”静音接着静安的话继续说道:“师父,你可知道到底是何等劫难?为何要小师弟去龙虎山而不是别处?”
张天心仍旧一动不动,似是成了一尊雕像:“为师不知,为师天心三问虽然算无错漏,但是卜算自身因果牵连之事,也只能看到模糊结果,如何发生一概不知。想来也是天数,不许我等卜算之人趋吉避祸。至于你们小师弟,为师只是算到他无论东,北,西皆是死局,唯有向南才有生路,龙虎山正好在南方,也算是让他有个安稳去处。罢了罢了,既然不愿走,为师不勉强你们,神通难敌天数,既然天数如此,怕是远去也未必是好事,且去做早课吧。”
静心静安对着张天心施礼,一起离开了木屋,屋里只有张天心的叹息。
无忧终归是少年心性,顺着官道步行约有一个时辰,一路上风景极好,离开时的不安也被他丢在脑后。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送了信到处看看再回去也不迟。无忧心里暗道。按照地图上,龙虎山离松阳府约有两百里,自己脚程如果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不过三日,不过再怎么计算,一旬时间总是能够走到的。无忧脚步轻快,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清风观,以往去松阳府听书可与这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就连草木的味道都那么亲切。无忧哼着道词蹦蹦跳跳,二师姐教授的轻身之术早就被他忘在脑后,若是用轻身之术怕是六七天就要到了,到时那么早回去观中,下次可哪有这样的机会出来玩呢?
虽然没有施展轻身之术,但是无忧自幼练习道门养气功夫,身体虽然不曾习武,但是百脉畅通,脚程还是较成年男子更胜一筹的,快到正午,无忧边玩边走看到远处高高挂着一个布幡,上书一个茶字。
“果然如说书先生说的一般,这官道上约么半日路程就有茶肆,就是不知道今夜这官道上可否有那客栈呢?”无忧心想,脚步加快了几分。
这上央朝廷自建立以来,大力发展农商,各郡各府皆有官道联通,官道通畅,自然行脚客商就多了。马车运送毕竟少数,多半都是马车拉着货物,人地上行走。人不是铁打的,是要吃饭进食的,按照脚程,官道自然两边就开起了茶肆客栈,供客商补充水粮。
无忧走近茶肆,是一简陋的草棚,茅草搭制,沿着树荫下摆着四张桌子,已有几个大汉坐在那里端着土瓷大碗饮茶了,旁边就摆着他们的推车,上面摆满货物。看到这一幕,无忧倒也口渴起来,本就早上未曾吃饭,初时心头烦闷不曾感觉,后来路上景色自己不曾看过,兴奋起来也未觉得肚饿,这时看到人家饮茶,肚子也正好咕咕叫。好在自己翻看地图时在包袱中看到了静安师姐给自己准备的干粮饼子,只喝上一碗茶,总归是不贵的吧?
这可不是无忧小气,静安往包袱里只放了两粒碎银子,虽然是因为道观中本就银钱不多的缘故,但是却也足够了,路上吃喝不过几天,一碗素面也不过两文钱,两粒碎银子换成铜板也有百来枚了。只是无忧并不懂,他平日里从未接触过银钱,虽然有钱财概念,但是以往都是六师姐静安去采买,自己哪里注意过?只是见过别人在茶楼听书给钱,但那可都是十数个铜板,自己没有铜板,这两粒银子到底值多少钱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这位居士,”无忧走到茶摊前,对着正在煮水的中年妇人行了一个道礼,这叫法也是见静安师姐和前来上香卜卦的人说的,无忧只好现学现用,虽然和几位师姐一直玩闹,但是面对生人,无忧还有有些紧张的。“这位居士,请问您这茶多少钱一碗?”
茶肆老板娘看到是一个刚有锅台高的小道士,大笑道:“小道长,这茶一文钱一碗,若是喝光了可以继续蓄水的。”
无忧有些紧张地从怀里拿出一粒碎银子,“这位女居士,这钱可够?”老板娘仔细打量着无忧,确定他不是玩笑这才笑起来,“小道长第一次下山吧?足够了,你这一粒银子可换几十文呢,来来来,快坐。”无忧这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找到一个离那几个大汉最远的桌子坐下,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饼子,这时老板娘拿着大茶壶和茶碗走过来,把足有无忧脑袋大的茶碗放下,倒满了茶汤。
无忧刚咬下一口饼子,看到这般大的茶碗,口中的饼子正好卡在了喉咙,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端起茶碗,想喝一口水,却被滚烫的茶水烫了舌头,看到无忧手忙脚乱,老板娘善意地为他拍着后背,几个大汉看到无忧出丑,也露出善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