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我没有名字,有的只是那些人赋予的编号。
我曾经一度因为年幼陷入混沌的记忆中,在恐惧构造的黑色的河流里战栗,宛如行尸走肉执行着不容更改的规则。如那近千名流离失所的孤儿一样,我甚至想要打破最后的苦撑,纵身跃进那十多米深的“蛇井“,了结这荒唐的生命。
然而我怔在了那里,痴痴望着夜幕映衬下的山边,竟好似有着一抹红光闪动,那不是夕阳,而是一节飘飞的纱巾,越来越高跨过山壑,随后越来越低来到了我眼前。
我拾起了红纱,像是拾起了整个世界。
我轻抚了抚纱巾,耳边的风声作止,井中的千百毒蛇齐齐吐信,我微微扬起了眉头,鬼使神差地,向着一边退了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而我的眼睛,也会为突然多了一点的东西而改变。
“小子,在蛇井附近做什么?”一名谷中的巡卫出声训斥。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无比坚定地道:“我要参加武子试炼!”
武子试炼是长乐谷一项极为特殊的盛事,参加者并不是谷内杀手,也不是来自别的势力的拜门者,所有被允许进入试炼场地“雉龙山”的人,都是未满十四岁的由长乐谷寻回并且严加管教的孤儿。很不幸的是,我也在其中,但我的年龄本应可以延迟至第二年的试炼,可因为我的自愿请缨,破例允许我成为一百九十三名试炼者之一。
所有被赋予编号的预选者都会在谷内生活一到两年,起居饮食全权接受管理者的支配,每日需要完成极高强度的苦力训练,还有他们随心所欲的鞭笞与辱骂,如若他们哪一日心情不好,随意拖选两三个扔进蛇井,这也是常有之事。冷漠的虐待,没有底线的欺凌,残酷的争斗,整日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人都会思想畸形,更何况我与他们都不过七八岁、十一二岁。
我作出参加试炼的决定,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改变现状,雉龙山不是享福之地,那里有着上百头极为凶残的野兽,正张大着血盆大口等待食物出现。而长乐谷的规则是,试炼者穿着带有浓郁“鹿麝烟气”的衣物进入山中,不管用任何手段,杀死见到的试炼者,并抢夺其试炼玉片,在雉龙山中存活七日,便可成为试炼的胜利者,并获得“少武主”的头衔。
少武主并没有多大的权力,但却能超越一般的谷内杀手,被长乐谷的高层认定为“极佳潜力与心性之人”,从而着重培养成为高层人物,而至于究竟能到达什么层次,我并不清楚。
“只有参加武子试炼,并且活下来,我才能改变一个奴隶的命运。”
那一日,我入雉龙山。头顶有上百头苍鹰啼叫盘桓,这些眼神锐利的飞行者能够死死盯着试炼者,防止他们故意藏起来不与其他人争斗,而“鹿麝烟气”也能让试炼者更早地发觉“同伴”的位置,能够极大程度增加相遇并且厮杀的概率。而不难猜测,长乐谷需要的人才,便是这种武力强悍且拥有冷酷心性的杀手预选者。
而后,我便忘了自己究竟经历来到了,厮杀自然是难免,逃窜也是用尽了力气,头脑开始呈现麻木的状态,也杀了好几个人,也被一个人用短匕刺中了腹部,遭遇了好几头魁梧的猛虎,然后在一颗细高的杨树上战战兢兢地呆了一个晚上,才让它们放弃了取我为食。
当我跃下树干,我才知道我错了,背后窸窣的草动让我头皮发麻,来不及回头看便向前冲出,但那虎爪却先一步落在了我背上,我的后背似乎被瞬间撕裂,巨大的劲力将我拍出去十多米远,我的目光涣散,仅剩的力气很难将身子撑起。
那头猛虎缓缓走近,带着胜利者蔑视一切的神色瞪着我,下一刹那似乎便要咬断我的脖子。
我本以为我死了。
我睁开眼睛,望见旁边的树干前正躺坐一个人,他看起来与我一般大小,但个子却是小了我一截。他身上遍是鲜血,手中握着一根尖锐的木刺,旁边则放着一张断裂的木弓,我惊疑地向四周望去,赫然看到那头高大的猛虎正躺在不远处,身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虎目即使仍旧摄人,但不难看出,它已然没了生气。
“他干的?明明看起来这么瘦弱,可他……”我的内心如惊涛卷过,但我又不免怀疑,自己是否死去,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我没有想救你,你也不用感激我。我知道现在这雉龙山正在举行武子试炼,我不会与你有任何交集,或许,你也没有办法活下去。”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黄面饽饽放到了我旁边,而后拿起断弓,向着虎尸走去,蹲下,剥皮剔骨,一切动作都极为流利,仅仅几分钟便将完整的虎皮扛在了身上,虎皮很大,将他有些矮小的身体完全遮掩,看上去极为滑稽。
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驻,用并不是很大的声音说道:“这里血腥味很浓,而且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离开,我叫……”
他走了,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小我没有听到,还是他并没有说出,我终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找到了随身的短匕,将虎肉割下了一大块背上,而后慌张地离开,一切都与那少年的从容生成了巨大的迥异。
生吃了虎肉,用衣物简单包扎过伤口,随着体力的一点点恢复,我慢慢地感觉到了真实的存在。我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我要活下去,不再是没有意识地活着, 我会从这座山走出去。杀人,躲避猛兽,抢夺玉片,寻找食物,血腥与残酷的试炼继续着,我已然忘记我杀了几个人、几头狼,走出雉龙山,我已然浑身血迹。
在出口等候着的长乐谷守卫,以一种敬佩与惊异的目光望着我,而我却早已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