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卿彻夜不眠照顾安之易,眼皮底下泛黑。
这天,他一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庭院里一个人背对他站着,立即摸向腰身,手握剑柄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悠悠回身,一道吓人伤疤从左上往下斜,几乎要把一张脸一分为二,扯着粗哑阴声道:“怎么?前阵子刚折煞了我一名人,今天就不认识我了?”
“流云火球咒?!原来那天就是你!”牧卿拧眉火气大涨,怒不可遏抽剑横劈一道狠厉剑气,迅速扫过对方。
刀疤人脚尖一点,凌空飞上对面屋瓦上,冷冷俯视下方,语气里尽是嘲讽意味:“也不过如此,和你身后屋里的人相比简直是三脚猫功夫。”
“哼。”牧卿冷笑一声,一掌拍在剑柄头部上,长剑疾风出行,生了意识一般与刀疤人撕扯做一团。
空中刀刃相见,不时出现火花,刀疤人被打到地上。
随后手掌积蓄力气,与剑尖相抵,两股力量水火不容,他用力往前一推,长剑被击退甩出去,同时一把匕首从他冷不防手臂穿过,胳膊胳膊衣服漫出红色液体。
牧卿凌空旋转一把接住长剑,抬眸迸发强烈杀意,森寒道:“滋味如何?”
刀疤人脸色微变:“匕首有毒?!”
不愧是一家人,怎么都喜欢暗戳戳给人下毒!
牧卿面色僵冷道:“你欠先生的债我自会替他讨回来。”
偏转剑侧,阳光下反射出的阳光异常阴寒,堪比冷冬寒芒。
快步上前,激烈打斗音持续好久。
最终,牧卿被一掌击中左肩,连退好几步,稳了稳身,不服气看着来人,正打算提剑再做拼搏。
刀疤人眯眼阴鸷道:“我今日前来并非寻衅挑事。其实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可以救好安之易,鹿角霖,生长于万毒谷中心。”
牧卿挑眉冷道:“你觉得我会信?”
刀疤男:“信不信由你,安之易的命在你手中,你若想放弃也可。”
说罢转身走出外门,牧卿静默一会喷出一口红血,单膝重重跪地,所幸有长剑撑着身子,眸子发红死死盯着对方远去的方向。
经过方才交手,已经知道自己实力不及刀疤人,早以受了重伤,愣是强装出一副无事人模样。
就是不甘心,那个害的安之易的人居然就那么走了。
轻咳几声。
月禾赶过来第一眼看见牧卿时吓了一跳,眼前这个气色极差,萎靡不振且浑身散发颓废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人人吗?惊愕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牧卿无力抬眸,黯淡无神:“我找到先生了。”
月禾先是惊喜后转变为严肃,问道:“先生现在在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牧卿无力指着房间道:“在里面。”
澪言走了几步,回头担心地看了一眼牧卿落寂背影,然后抬腿走进去。
房内充斥一股药味,床上人物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纸一般惨白。
月禾缓缓坐在床边红了一双眼,绕是他再不懂医术也能看出来安之易此刻病入膏肓,泣不成声,明明多年未见泪珠的人愣是变成三四岁容易哭闹的泪珠。
先生,你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吗?我也听进去了,一直牢记你的话,就算摔了伤了,哪怕再疼再痛也不会发出一声轻哼,可我没想到刀子割在心上会是那么痛,痛到没法承受。
设想过很多场景,我们再次相遇的场面,你你招手我便飞扑过去,和以前一样,可为什么唯独是我最不喜欢也从没想过的场景......
澪言默默站在他身后,能体会月禾此时刻骨悲恸。
四人,一人站在门外,一人躺在床上,一人坐在床边,一人站在房内。
静默无声。
压抑悲伤压在心头,恍如一座沉山,叫人无法呼吸,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牵动伤口,无情撕扯皮肉。
半晌,月禾才不舍离开房间,知晓安之易病情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否则牧卿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目睹对方不辞辛苦劳累,爬山涉水只为寻回一人。
现如今寻回了人,然而人却......
走到门口,拍了拍牧卿肩膀,挪步到他身边,一同目光空洞目视庭院。
牧卿半垂眼睑看眼月禾又转回头。
无言沉声半天。
牧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酸涩道:“我不知道我以前学的医术都学到哪了?连自己的先生都救不了,我还算什么医师。”
月禾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医术,若是当初没那么贪玩说不定今天就能免除一场悲剧,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时间也不可能倒流,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牧卿:“月禾,你先把先生带回长望,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月禾顿起疑心:“你要去哪?”
牧卿:“找能救先生的方法。”
月禾咬牙切齿道:“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把他害成这副模样,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找他们讨回来!”
牧卿:“静苏遭遇病疾,先生原本易容和我一起,后来为了救静苏城民才不惜损耗自身炼制熏香而陷入重度昏迷。”
“......”月禾语塞,敲敲脑袋:“先生失踪的几年都去干了什么?”
总不能去找静苏人拼命吧。
牧卿:“我也不知,帮我好好照顾先生。”
月禾不乐意道:“什么叫帮,说的好像只是你一个人的先生一样,对了,师父好像也说他会过来一趟,后天应该就到了。”
牧卿:“嗯?师父繁忙,怎么还有空千里迢迢赶来静苏?”
月禾:“回牯病千年不见一回,他怕是某些有心人所为。”
牧卿:“也好,有师父在我也放心多了。”
月禾:“你何时离程?”
牧卿:“等师父过来以后就动身。”
月禾自责道:“你一直在外寻觅先生身影,好不容易找到人了,现在又要去找治疗之药。要是我以前没偷懒该有多好,就不用你再继续奔波了。”
牧卿:“我心甘情愿。”
“你们俩个在聊什么呢?”
清扬声音传来,一道白衣飘飘仙士从空中降落,站在庭院之中。
仙风道骨,尽得超然高道。
“师父。”
“师父。”
两人同时作揖。
长望门人一见二人突然愣了一下,奇怪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牧卿脸色极差,疲倦勾勒,悲情渲染。月禾则两眼通红,鼻头点上一点晕红。
印象中两人就算遇到什么大事都是安定自若做派,何曾如此失态过。
“我没事。”
“我没事。”
同时异口同声回答。
长望门人:“和之易有关?”
月禾纳闷道:“师父怎么一看就看出来了?”
长望门人:“除了之易,谁有本事叫你们那么狼狈,之易呢?是不是有他消息了?”
月禾低眉叹气道:“先生重度昏迷,脉搏迹象微弱。”
长望门人急忙问道:“他人呢?”
月禾:“就在里面。”
长望门人急匆匆步入房间,见澪言坐在床边小凳子上,于是放慢脚步走近,拧皱眉头俯视安之易:“短短几年再见面,你就......”
后面言语哽在喉咙吐不出来。
澪言抬头看着长望门人,落寞而消沉,俏丽峨黛无力下扬,道:“二伯,安叔叔人那么好,为什么还会遭遇此劫,明明都说好人有好报的。”
长望门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边抓着安之易手腕边回道:“小丫头,事情还没完全定下,皱什么眉头,若是你安叔叔看到岂不是嘲笑你苦瓜脸?”
澪言无精打采道:“他要是能醒来,想嘲笑我多少年都可以。”
月禾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进来了,从背后轻轻摸了摸澪言头发。
长望门人:“之易本就受了很重内伤,后来强行运灵力受到反噬,伤上加伤才陷入昏迷中。”
牧卿:“师父有没有其他办法救治?”
长望门人看了眼他欲言又止,牧卿立即明白他意思,对月禾道:“月禾,你和澪言远赴而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他本就不想让月禾知道太多,先生于他而言很重要,对月禾来说又何曾不是。
忽然明白一件事,不是知道越多越好,知道越多负担越多。
安之易为了让他日后平平安安活下去选择了避而不见。
一个漩涡,有两个人陷足就可以了,月禾有妻子,以后还会有孩子,不该卷入踏云阁一事。
他随时可以拿命和对方硬碰硬,月禾不可以。
月禾点头:“嗯。”
随后扶着澪言离开,留下两人。
长望门人凝眉道:“之易是不是和什么牵扯而上了?”
牧卿:“师父可曾听过踏云阁这个名字?”
长望门人脸色一变,惊愕道:“踏云阁?!怪不得之易受此重伤。”
牧卿:“踏云阁是个什么地方?”
长望门人:“神出鬼没的组织,我也仅仅听闻过他们零星消息,之易就是被他们所害?””
牧卿:“嗯。”
长望门人:“你想找他们为之易报仇?”
牧卿:“迟早的事。”
长望门人深深看着牧卿,复杂道:“踏云阁可能比你遇到过的所有事情都要棘手。”
牧卿:“那又如何,不撞一撞我又怎知墙不会破?”
长望门人无奈摆摆手道:“你心意已决,我没法拦你。以前是,这回是,将来也是。”
牧卿:“麻烦师父以后多帮我照顾我家先生。”
一大清早,天际才有破晓迹象,薄雾未消,静苏被静谧盖着,寂静无比,街道人家门前橘红灯笼发出暗淡光晕。
长街上,一人匆匆离行,穿过大街走出城门。
牧卿回首再看一眼高城。
先生,再见。
月禾,再见。
澪言,再见。
师父,再见。
你们多保重......
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头动了动,睫毛犹似蝴蝶震翅微微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