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隐司的判官,也不过如此。”
稀稀疏疏的几株灌木丛遮掩岩洞,一位唇红齿白的小童置身其中,只注视着地上的一副沙盘满脸不屑,颇是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做派。小童名为弈辰,他的背后也正是那大幸四大氏家中最为神秘,以神机术闻名江湖的弈家。
弈辰面前的沙盘名为河山盘,乃是弈家圣物,传说有推演未来和问晓天下的能力。
神枢鬼藏三皇敕,未竟沧海五帝思。
千秋功德付松吹,通演天机由此始。
弈家不同其他世家大族,若是溯其根源可推至三朝之前的齐天仙墨巨。神机术自然也是传承千年之久,各类启闭开合的灵巧器械在这千年更是演化到了一种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不同于郑偃的提线控傀操演百偶,弈家的神机从来都只靠器械零件之间的相互作用再掺杂些许外家经咒便能行动自如。
正如与近百青隼搏杀的十三傀。
弈辰随意行指于河山盘上,场中一举一动皆是尽收眼底。如此才叫坐看千里,战于杀阵之外。
不多时,弈辰身边有一手挽竹篮的女子飘然而至,只轻轻拍了拍弈辰的肩膀不置一词。弈辰好似知道来者是谁,依旧是乐在其中看着眼前的河山盘并未回头,只是随意开口敷衍:“在让我玩玩儿。”
女子身着束身琉璃婉裙,完美衬出其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姣好身段。青丝如墨,手似柔荑,足履春风花谢,此外更无伊人。美中不足的是女子脸上戴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臃肿面具,那让人生出无比期待的面容自是无从探寻。
听闻弈辰的话语,女子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伸手从竹篮中摸索着什么。却是弈辰忽然大叫一声,接着更是两眼放光:“阿婵,你别去找你那破莲花了,快来看看,有意思的东西来了。”
女子闻言好奇探过头,河山盘上有近百道光点逐一闪动,不断变化着位置,不时便有些黯淡下来。只那河山盘一角,却是又新生出数道光点,其中一道光点要大过其余数倍,而且也不同普通光点的金芒,竟是有黑雾不断弥散。
弈辰乐的拍了拍手,两眼放光喜笑道:“待我把这淌浑水搅的更浊一些。”
随言动指,弈辰津津有味的摆弄着河山盘,自又是想要营造一番新鲜气象。
却是一道笔墨悄无声息却极其迅猛的泼洒而来,弈辰瞳孔一缩,当即便伸手想去拿河山盘作防。
那女子却是抢先一步从篮中轻捻出一朵五色彩莲随意扔至空中。
彩莲出了竹篮便奇异的变大数倍,只张开五色花瓣将二人身形遮盖住,瓣瓣旋曳五色齐绚。那泼墨忽的在空中化作一只鹰隼,伸出利爪尖喙直扑五色莲。
“嗤”
鹰隼啄击在五色莲上又是化作一滩浓墨,浇灌在五色莲上生出缕缕白烟。五色莲为那鹰隼一击自是光芒黯淡许多,女子身形微微一颤,却是眼光凝视着洞外,弈辰本来无暇关心女子,只是一把收起河山盘,同样警惕的看着洞外。
一身青隼缓缓踱步进了岩洞,男子面容俊郎却泛着妖儒之气。弈辰一眼便是认出来人身份,连忙不解开口:“赵赐?你不是在江南么?”
凶儒冥王赵赐,这是让整个大幸江湖都能生出恐惧的名字,那泼墨成针、笔书生死的神通更是让不少江湖人只念到此便会不寒而栗。但其实若只论面相,赵赐当真是便只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儒生学士。
赵赐一手执着一把硕大的毛笔,魄镜刀悬在腰间并不出鞘,对于弈辰的问题他并未作答,或是以笔作答。
因为他是勘隐司的凶儒冥王。
……
叶述连着几日奔走途中遇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幸人,一番相识过后那男子以林深恐有猛兽,结伴而行多一分安全为由,让叶述与他们一同行走。叶述虽是土生土长的幸人,却也有十年不曾踏足幸土,便也想着向人打探些消息,所以没有拒绝二人的同行之请。
那男子名为云文诏,女子则叫做徐筱,多日相处下来,叶述对二人印象不错,自然也是能看出二人皆是习武之人。
白天打探了消息的云文诏此时已是寻到了麟淄城北郊,二人路上也是为叶述置办了一套幸人男子常穿的水绸子,只不过现在的三人皆是一袭夜行黑衣。
“云大哥?郑伯在何处?咱们现在该去哪儿?”
一声轻微的女声用仅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询道,自然是徐筱。
“不急,先得想办法甩掉后面的人。”
月色朦胧,三人俱是黑布遮面,云诏话音才落又急续出一声。
“小心”
形随音动,云文诏霎时扭身,疾走一步,同时右手抽出腰间佩刀,一手后罩住身边女子,背手剑出,一脚跨开,转而向斜下猛的划去,刀尖朝上,刀面横展,寒芒乍现。
“叮,叮”
急促的两声金属的碰撞声骤然响起,回音散开,如巨石入幽潭。极其突兀。
徐筱半佝着身体,一半隐没在云文诏身后。才看得两根银钗落地。又觉寒芒刺眼,只见云文诏手中刀面侧如明镜,印出他上半身子,一双剑眉紧皱,眼中满是凌厉与战意,望向不远处官道旁的八角亭。
黑夜里,一片黑影连连闪动。只一瞬间,便隐匿了所有气息,竹林外复而又归于平静。
云文诏出声之时,叶述便已是一招雁行与云文诏二人隔开了三丈距离。此时听到声响,只是侧头瞄了一眼便也是将眼神微眯,视线凝在了八角亭上。
“那些人是来追杀你们的?”
叶述不咸不淡的说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云文诏直起身子回应道:“也许吧,方才只是试探,气息不止一人,应该俱是宫里人,多半又是勘隐司的眼。”
“那我们进还是追?”
叶述沉声问道,他并不想掺和到多余的恩怨之中,更何况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多日来二人却也待他不错,所以这会儿叶述倒不急着撇清自己。
云文诏拍了拍徐筱,表明已经没事了,转身将刀收回鞘中道:“对方既然先行出手,想必是摸索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叶老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俩身份特殊,若说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也是恰当,是走是留你自己选。”
叶述闻言摊了摊手:“我先看看情况,若是真是大麻烦,我便不掺和了。”
云文诏闻言反而是大笑道:“见多了虚伪的小人,叶老弟这般实诚反倒是让人心安。”
叶述也只是报以一笑。
一炷香燃尽的功夫,三人便已行至一处茅屋之中。几束草堆散铺在地上,屋中还能见到曾生起篝火的残留痕迹,除此之外屋中空无一物。叶述在燃尽的篝火旁缓缓蹲下,轻轻的用手拨开了面上的煤灰,隐约能看到他眼中闪出一抹青光。
“怎么样?”
云文诏看出了叶述的与众不同,也是出声询问道。
“此处有人约莫一个时辰前才离开,而且不止一人。”
叶述继续抓起一把煤灰仔细摩挲,看着煤灰从手指缝中缓缓流逝若有所思。
“不像是郑老伯的手段,应该与我们要找的人无关”
云文诏淡淡说到,只是言语中稍微透露着些许遗憾。
叶述手中煤灰流尽,只是将双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便直起身子,正视云文诏道:“白天官道来往都是人,追查你们的或许不是勘隐司的人。我虽很久未踏足大幸故土,但也知晓勘隐司制度极其严苛。在有十分把握抓到或杀死猎物时,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透露自身的行踪,更不会让猎物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云文诏闻言才是恍然大悟的点头:“此言有理。”
叶述摆了摆手淡然道:“这里距离麟淄城已有一段距离,接下来的路恐怕并不安稳,二位若不嫌弃,我便还和二位一同赶路。但若是碰到了大麻烦,还请不要怪罪叶述明哲保身。”
云文诏闻言朗声笑道:“哪里的话,本便是萍水相逢,哪里好意思让叶老弟卖命。”
叶述闻言点了点头。
三人这才继续赶路,只是这一次,三人或多或少都留了个心眼,因为不知道方才偷袭他们的人便会再次出手。
夜半之际月明星稀,云彩皆无。皎洁的月光铺洒在管道上覆出周边草木的斑斑倒影。有竹截交叠掩盖,四周万籁俱寂,落针可闻。雨滴更是不绝,饶是云文诏爽朗性子也蓦然生出一丝烦闷。
忽而雷鸣交加将周遭震闪的恍如白日,三人自然是不由加快了脚步寻地方避雨。
就此人影交叠的拼杀声入耳,不少吼叫和铁器的剐蹭撞击声清脆无比,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更显突兀。
云文诏当即拦住二人。
“我们先看看情况,不要贸然出手,前面的动静不小,更像是百人众的斗殴,轻易不要出手。”
叶述和徐筱都是点了点头。
雨势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