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塞外的风,带着草原的味道。
王庭十八座,草原狼与草原人在这片最接近灵魂的地方相互博弈,用他们的智慧,胆魄书写了一篇篇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
那故事不用文字记录,不过是一阵风。
每有少年立于草原的风中,便能听到那来自远古的呼唤。
这个过程,叫做洗礼。
而受洗礼之人,必是这草原上当代最为意气的少年。
传承一年一次,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这风中听到讲述,能够迎接那来自蛮荒的一口气息,能够去聆听那神秘的教诲,从而有所得。
星辰的七道轮回主不是西曌任何一位上道人赐下的,能够给予这般荣誉的存在,是这片草原。
草原,广袤空间无垠,草原无数,但只有行国的草原方能称得上伟岸、光辉、苍茫以及浩瀚。
其余地方的草原都比不上这西曌的塞北,敬畏自然,敬畏天地,这是草原人与草原狼天生就会的东西,除此以外任何的草原生物都学不会,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草原魂魄了。
作为这片草原上最为瞩目,也最受敬仰的少年,星辰却是于华光照的第一年去了西曌的皇宫,做了那位上公主的骑士团团长。
西曌的公主册封等级与其他国度全然不同,按照血祭的习惯共分为七品封号,其中五到七属平常范畴,由皇室拟定,一到四属国家范畴,由朝廷商讨拟定,昭告天下,此外还有三等封号。
其中一等封号名叫“诰命”,由占星师取天象定封号,前缀“始皇、蕴象、骀荡,幻生”。
再上一等赐福名曰“彼岸”,此封号需有天骄光辉在身且得到荒古草原的认同,前缀“蓬莱、咸熙、神爵、悭行”。
而那最高一等的尊位书墨“造化”,这等尊命需引得南域异变,再由厨圣出面主持方能尽功仪式,前缀“行国,恒明,皈凰,西曌”。
而上公主绝雨烟的尊位便是“造化”。
她是上天骄,且命中异数。
曾有上道人苦涩寓言,正是因为这位“造化”的存在使得南域的“万历十五年”提早了,也让它与“天启一年”之间的距离消弭了。
世间天骄有七位没有出过手,“大恐怖”宣缘,渡江血刃,四季宗劫修冬劲,域外绝代缎箖纱,北宸无极长公主,绝代浩瀚“廖昶妍”,还有一位便是草原上的这尊“造化”,西曌小公主殿下,绝雨烟。
当然,还有一位“天骄”,不过现如今也不知道他还算不算天骄。
虽然他确实没有出过手,但是,谁在乎呢……。
谁让这盘棋局,你连名字都没有。
荒芜的黄沙带来一片沉默的沙粒,少年侧身眺望,一笑,春风来了;伸出手撩拨着额前的碎发,星辰整理好长臂上的木质劲弓,周身的冷风带来了嫩草的新鲜滋味,不算甜,却总归是一番滋味。
少年恣意,抱长枪立于屋檐之下,四周风铃脆鸣,激起一团懒风喧闹,脚一滑顺着屋檐落下,狼狈地于少年肩膀上喧闹,最后含泪委屈地于其肩膀上睡下。
它们睡颜安稳,恬静,可怜兮兮,又眷恋纠结,这少年尽管讨厌,却叫它们极有安全感。
星辰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懒风们的脸颊,满天星辰闪耀。
嘻嘻,叫你们闹。
少年调笑,懒风小蹄子摇摆,哼哼唧唧得厌恶地瞥了一眼那银甲少年,最后又觉气弱,嘟着嘴似是求饶一般傲娇地生着闷气,被春风冻得瑟瑟发抖,少年恍然间觉得自己似是做得有些过分,伸出手掌安慰着小懒风的情绪,它们羞怯得红了面容,斜身蹭了蹭,笑嘻嘻地躺下,泪眼朦胧,显然是熬夜了。
调皮,不乖哦~
少年憨笑,于屋檐下呆立,不敢稍加动弹,生怕因此吵醒了这些灵动的小家伙,目视漫天星辰,细数着,一颗一颗,像是孩童手里的糖果,甜,稍腻,却吃不腻。
诺大皇宫,但相比于其他皇城西曌的“气派”却是弱上几分,没有大肆地修建什么宏伟或者华丽的建筑,没有什么灵阵宝器老不死,就像那草原一般,无视世间流言蜚语亦或者酸臭腐儒的口诛笔伐,那宽大的胸怀与气度让得四方天骄无不心生敬仰,而西曌的天骄于天骄之中亦是好分辨,或者洒脱飘逸,或者热血意气,亦或者如他们太子殿下一般,臭不要脸。
总之,没规矩就是了。
星辰恍然大笑,起步远走,草原的风吹开了一面橙黄色的旗帜,锦绣繁华,满面肃杀,绝代风华!
爽朗的笑声于星夜中回荡,一阵鸡飞狗跳,一些好不容易睡下的侍卫看着他们的骑士团团长顶着黑眼圈默默地看着,你不会愧疚的嘛?
哼唧唧,发什么疯呢!
小懒风们被颠醒了,伸出蹄子戳了戳少年的面容,但星辰和影无踪一个德行,陈选都抢不走他手里的棒棒糖,笑笑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大半夜的不能笑吗?
好吧,不能。
但是例行公务,我这是职责在身,能原谅就原谅了吧,还不是有人来闹事也不打招呼,事权从急嘛。
星辰暗自点头,他大半夜不睡觉,是为了戍卫边境!好像是说东边来了一袭无畏的锦衣,把他们家公主殿下的柳树给折了,锦衣折柳,好大的名头!如此嚣张的行为,真是不把我西曌男儿当回事!
如此——我笑笑怎么了?看我干嘛?我有错嘛?
披甲少年回视皇城侍卫,神情坦荡,随后尴尬地将手中长枪折断,三支短枪随着他的动作牢牢插入背后的披风处,红缨摇摆,长弓入手,少年龙行虎步间落叶随风,俊雅面容如君子,却有一股蛮荒的无畏气息,像那草原上的巨狼,生得大气且漂亮!
辽远的乐章自少年周身盘旋,那是一曲来自远古的呼唤,那是一阵来自草原耗牛的低吼,那是一声来自草原骏马的嘶吼。这少年一身重甲,看起来稍显臃肿,但不知为何,那内敛的豪迈之气却无法遮掩,如是一盏明灯。
短枪带着锋利的味道,感知着那凌厉的尖锐感远处一袭锦衣睁开双眸,慵懒地靠着长城砖垒,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气,倦怠道,“葛玉,你不说让我等你三天吗?这都五天了,想用多少棒棒糖来补偿我?”
“棒棒糖棒棒糖,就知道棒棒糖!你都多大了,还和我一个孩子抢吃的?”星辰脚步一顿,弯弓,打量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易鲸嗯哼了一声,披甲少年一怔,瞬间气虚,涨红了小脸,“唔!这,这个嘛,这不是家里的日历忘记撕了嘛,……哈哈,哈哈!”披甲少年笑言道,尴尬地把一身戎装收好,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两位少年分次落座,锦衣位左,藏袍位右,一身宽大的衣袍相配他那“江南婉约”的身躯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想笑,但却意外得契合,看久了反倒有些许的韵味浮现,浑然天成,好似第一眼的意外是一种错觉般。
锦衣内敛不语,星辰却是不曾搭理,微醺酌酒,相比于他马秋北实则更具西北味,膀大腰圆身材魁梧,自有一种威慑力,而他虽是这草原上的一代天骄,却总觉不曾得到草原的味道,以至于第一眼望去会想到中郢亦或者南疆的广袤山岭。
烈酒兑水,藏袍少年喝了四杯,吐了吐舌头,锦衣少年尝了一杯原汁原味,亦是吐了吐舌头。
这是皇宫旁的一间楼坊,再过去几段路便是那有名的东市了。
锦衣少年自东边来,折了公主殿下种于西市的垂杨柳,随后在这东市等了他五天,说要买他一把劲弓。这劲弓随手可得,但是垂杨柳却不是你想折就能折的。
星辰不语,饮了一杯水,这次也不兑酒了,语气却有些上头,“黑衣帝君,可还好吗。”
藏袍少年玩味一笑,锦衣少年掂量着身侧的戎装颔首,“什么时候来,请你吃饭。”
“不了,她还想再暖阁住几年,我便在这守她。北宸那位不想落子了,她也厌倦了。与你七弟不同,殿下这异数可算不准。”少年回眸,将一柄短刀置于桌上,推到易鲸身前。
“你救出宣缘的那一刻,你便应该知道你们的身份遮掩不了。说白了,回来的到底是自己人,你们这些域外的就不好说了。我这筹码,你可看得上?”
少年温言细语,一笑。
他叫星辰,孕育星辰而生,但为了她,他宁愿只做一个天骄。
他回来的目的与七剑一样,都逃不脱一个“情”字,但七剑想娶,而他,只想远观她独立的美,护她一世安稳,就像现在这样。
星辰落子,此举,无悔。
锦衣远走,此生,不再折柳。
星夜大开,秋裳剥了个橘子,远处青牛酸得跳脚,远处大红母马可劲地跑,洛城焚香,宣缘走了,那黑衣帝君此刻正坐卧于中郢皇宫的房梁之上,手里是一片片的小饼干。
大约,会比秋裳的好吃。
少年淡漠一笑,有气无力,斜下方那身着黄袍的帝皇负手望着江山,珠帘摇摆,清鸣四方。
他回来了,此后不再是中郢的青龙帝君,此后也不会再守中郢的礼。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身白衣的医官却让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中郢,那一纸交易是没了,但好像,心有所属了。
少年晃荡着身子,一帮老臣不在,也没有人管他,不过哪怕是有人出手想管,大约也会被这失落的少年大半夜得去到屋里吊起来吹夜风。
我心情不好,所以,别搭理我。
秦寂打了个哈气,望着那阁楼临窗处的中年男子,轻笑,靠着梁柱望着那明晃晃的月亮,轻蔑地戏言道:“皇帝,你说我还该不该留着,还是说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里?也罢,驱虎吞狼。诚然,心机不错,既然拿天骄没办法,也便只能用阳谋使得天骄互搏,坐收渔翁之利。”
少年抬眸,明月穿透云层撒下一片银辉,黑衣行于月色之中,与那一身黄袍并肩对立,手中摇晃着杯盏,清甜的苹果汁恍惚间猩红如血,下一刻又瞬间恢复了原先的纯度。
礼乐声不断,少年将果汁饮下大半,望着四周的园林,随意道:“我说皇帝啊,天骄很强的,强到哪怕只剩下一个,也不是非天骄堆数量可以堆死的。中土三国,三国皇后皆是天骄,却唯独中郢皇子碌碌奇才,这不是你自己的原因吗。
“你说你蹦跶什么,别争了,昔年契约说了,后宫只需有皇后一人,北宸、西曌遵守了,你却违约了,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怪娘娘将这两位皇子贬凡?不过是一场交易,她没错。”
秦寂侧颜一笑,“皇帝,我不知道这场大劫中你出了多少力,但我要事先告诉你,我不是你害的,不然你已经死了。天骄是什么,我看你,根本就不懂!
“也对,你要是懂的话当初就不会在他们与绝色打好关系之时自己故作潇洒地去凡尘游历,然后娶了一个民间女子自以为世间豪杰。你去追寻你所谓的爱情去吧,现在怎么又想起你的百姓了?可不可笑啊,你觉得你昔年的太子身份很光耀吗,你不过奇才罢了,要不是出生于皇族,有上道人博弈,皇后娘娘会下嫁你一条狗?白痴!”
黑衣鄙夷,愤而远走,那窗口久矗的中年男子于此时瞬息苍老了许多,嘴角淌着血,含恨闭目。
自滕王阁起,中郢皇室便再没有出过天骄,那一纸契约的漏洞不过是一个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段止翎,段藏匣。
好名字……
黄袍落寞,扶手望江山,这,终究守不住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