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羽霜这边,自逃离南瞻部洲那日算起,也过了数日。
终日面对连波澜都少有的千浮海,二者虽都是修行之人,也难免感到有些枯燥,期间李羽霜与泣难释子谈起关于止戈的种种,但当问及佛宗传承时,泣难释子却总是沉默,只说是一门功法,便不愿多提,李羽霜也是识趣,就不再追问。
后闲谈间提起巫、神二宗,李羽霜取出玉简,或许是西牛贺洲距洊雷宫路远,其上关于二宗传承者的描述不过只言片语。
“巫宗,少鹿泽。”
“神宗,神星城,昆奥。”
李羽霜再次问询泣难释子,后者接过玉简摸索片刻,也是直言不知。
二人就这在千浮海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终是在半月后的一日清晨,伴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属于西牛贺洲的土地。
……
一出千浮海,李羽霜便感受到比南瞻部洲还要酷烈几分的灼热,草木香气与咸腥的海风相交融,混合出一股令人迷醉的味道。
二人初来乍到,便想着先寻一处城镇打听下,那少鹿落与神星城所在何处,若是能弄到西牛贺洲舆图自是更好。
李羽霜刻意放慢了铜驹踏云车的行进速度,无头苍蝇般的乱逛了一阵,终是在正午时分寻到一处城郭。
此行隐秘,二人也不想过于招摇,便在距城外三里处的主道外落地。
路上行者众多,李羽霜人本想混入其中,却不想行人看到他二者,皆是远远避开,面容上满是戒备之色。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路上人须发或浅黄,或赭红,身形健硕,阔肩宽骨,短披夹衣,样貌与外三洲人士差异颇大。无论是李羽霜的墨发黑瞳,鹤氅道服,亦或是泣难释子的光秃脑门,补丁佛衣,在他们看来都与异类无二。
而初见西牛贺洲中人的李羽霜此时也是大感新奇,打量着过往行人。
“这位小哥,和您打听个事。”李羽霜叫住了身前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回头瞥了李羽霜一眼,也未作声,只是加快脚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李羽霜见少年不愿,也不强求。只是接连问过几人,却也都如那少年一般不作声。
正当李羽霜疑惑之时,二人不知不觉间便已行至城门半里开外处,城门前十数位军士模样的男子,分列两排,格外细致的盘问着过往行人。
那群军士中有人远远望见李羽霜与泣难释子,互相通告过后,便是一拥而上将二人围在正中。
一众军士面色凝重,右手皆是紧握腰间长剑,更有甚者已将长剑抽出,正午骄阳与那森森寒光映衬,杀意尽现。
那军士中为首者,踏前一步,朗声问道:“你二人是谁?从何而来?到绛云城来又是所为何事?”
“我二人自南瞻部洲而来,来此地是为了……”李羽霜话还未说完,一旁围观的行人,都似遇到洪水猛兽般,纷纷叫喊着跑开,就连行囊掉了,也不肯回头拾起。
眼下此景,李羽霜也是一头雾水,然而还未容他多想,那为首军士又出言问道:“你可是那踏天宫的歹人?”言罢,一众军士纷纷抽出腰间长剑,直迫李羽霜眉心。
听闻那军官所言,李羽霜也颇感惊奇,踏天宫的存在虽称不上什么天大的秘密,但在外三洲内也是鲜有人知,怎么到了这西牛贺洲,竟连守城的军士都知晓。
“我若真是踏天宫的人,又岂会告知于你?”李羽霜虽想这般说,但细想来,这般说也会多些不必要的麻烦,且看这一众人也不似与踏天宫有勾结的模样,便出言道:“在下成道山李羽霜,这位是涿光寺泣难释子,我二人初到西牛贺洲,途经此地,想打探些消息罢了。”
那军士一听成道山三个字,眼前便是一亮,急忙问道:“你自称成道山门人,可有佐证?”
李羽霜听罢,取下腰间丹顶白玉令,掷给那军士。
玉令入手,军士上下翻看,虽能辨出此物非凡,却也仅此而已,难解李羽霜此举深意。
“这牌子倒是不俗,可我认不得,听闻成道山有一不传之秘,叫冯虚御空,你可会使?“
李羽霜闻言,眉头便是一皱,心中暗道:“这军士怎会晓得冯虚御空?”。不过细想来,冯虚御空名满外三洲,这军士既能知晓踏天宫的存在,会知晓冯虚御空也并未令李羽霜太过诧异。
只见李羽霜左掌轻抬,那砂土地上一颗石子缓缓升起,浮于掌心之上,李羽霜轻轻一推,那石子似风中落叶般飘出,与那军士长剑相触,片刻后,剑身碎裂,散落满地,那军士也被震得后腿数步,虎口发麻。
李羽霜这手,惊的那一众军士目瞪口呆,还是为首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弃掉手中剑柄,上前数步,单膝跪地,俯首抱拳道:“绛云城星卫亚怙拜见道子,冒犯之处,还望道子海涵。”
其余军士见亚怙这般,也纷纷跪下行礼道:“拜见道子。”
“不必如此。”李羽霜忙将众人扶起,他虽不知众人为何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但想来也只能是和冯虚御风有关。
“道子,我们终于把您盼来了。”亚怙眼眶泛红,语气哽咽的说道。
“我与你等应是初次相见,何谈盼字一说?”李羽霜问道。
“龙将现世,近百年来,西牛贺洲人心惶惶,无人不盼您与诸宗传承者的到来。”亚怙说道。
“你从何得知龙与踏天宫的存在?”李羽霜道出先前不解。
“踏天宫为非作歹,神星城早就叮嘱我等下属,时刻提防。”
“至于龙,圣法典所记屠龙一役,神宗子民至死不敢忘却。”亚怙拱手道。
李羽霜听闻此言,恍然大悟,相较对龙忌讳莫深的外三洲。神宗似乎留下典籍,时刻警醒洲内子民,有了危机感,也难怪方才那些行人对他这般戒备。
“既然如此,亚怙兄,我与释子初来乍到,对这西牛贺洲不甚熟悉,可有舆图给予我二人一份。”李羽霜说道。
“有的,有的。”亚怙双手在甲胄中摸索一阵,取出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舆图,双手奉上。
“道子,给您。”
李羽霜接过舆图,抱拳道:“多谢,亚怙兄。”
“应该的,应该的。”亚怙连忙还礼道。
“此行我二人来这绛云城,便是为这舆图而来,既有所获,先行告辞。”目的既已达到,李羽霜也不愿多做停留,拱手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见李羽霜要走,亚怙连忙大叫一声:“道子且慢!”
“亚怙兄还有何事?”李羽霜问道。
“道子接下来可是要去神星城和少鹿泽?”亚怙问道。
“嗯。“李羽霜颔首应道。
“还请道子先行赶往少鹿泽,再行赶往神星城。”亚怙复又单膝跪地,抱拳俯首,请求道。
“这是为何?”若按李羽霜先前心中所想,当是先赶往神星城与那半神昆奥汇合,毕竟踏天宫极有可能已经派出龙子赶往西牛贺洲截杀他与泣难释子二人,若是能得昆奥这等强援相助,李羽霜也能安心些。
亚怙听闻这一问,顿了片刻,再出声便已是哽咽之音:“道子有所不知……”
“您这时去神星城,会耽搁不少时日,那里现在乱的很,城内正在筹措……昆奥大人的……葬礼。”
“什么?”
……
李羽霜同泣难释子离开阳海城的七日后
南瞻部洲
鬼啸岭
鬼啸岭为地脉熔岩喷涌而生,形若针山,石呈蜂巢状,风过岭间空洞,声如幽冥鬼啸,固有此称。
一处四方通透的山洞中,陶埙声悲幽幽,胡琴声浊喧喧,两相和鸣,却无丝毫和谐之意。
“囚牛,负屃,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洞中一男子不悦道,细看这人,面色惨白,身形纤瘦,口阔噪粗,皮肉犹如蛇鳞般的凸起。身披玄黑大氅,蛇首,鱼身,鸱尾,酡红色的纹绣,是为龙子五席——螭吻。
而被他喝止的二人,手持胡琴者,浓眉阔眼,鼻若蒜瓣,发丝缕缕束成细辫,同是玄黑大氅,驴嘴,熊面,鹿角,酡红色的纹绣,是为龙子七席——囚牛。
手捧陶埙者,体形修长,浅眉星目,头戴束髻冠,一副书生模样,身披玄黑大氅,蛇项,兔眼,鹰爪,虎掌,酡红色纹绣,,是为龙子八席位——负屃。
“乡野村夫,不通风雅,扫兴。”负屃面露讥讽道。
“我纵是山野村夫,也比你这面首模样的小白脸强些。”螭吻也不甘示弱,呛声道。
常言道,男以女相为俊,负屃面容清秀,正是生得一副女相,平日里也最是忌讳他人提及此事,当下怒喝一声,袖袍挥动间,数道光亮自他袖中飞出,直射向那螭吻,喝道:
“你这无赖,讨打!。”
螭吻见那数道光亮袭来,倒也不躲闪,反而挺身迎了上去,一阵金铁之声过后,螭吻安然无恙,身前地上却多了些弯曲折损的飞刀。
“雕虫小技,给爷搔痒都不够。”螭吻讥讽道。
“你!”被螭吻这一激,负屃更是怒上心头,还欲抬手,却听一道空灵的声音传来。
“你们二人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螭吻与负屃二人听了这话,收起面容上或讥讽,或恼怒的神色,皆是十分恭敬的对这那声音来处,拱手说道。
“三哥。”
这让二人颇为畏惧的声音,来自这石洞中唯一的一座石椅处,椅上人尖嘴猴腮,鼠目断眉,颇为滑稽的面容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同样的玄黑大氅,鳄嘴,鹤颈,虎身,酡红色的纹绣,是为龙子三席——嘲风。
见螭吻二人停止吵闹,嘲风复又开口问道:“霸下,遣你到洊雷宫截杀成道山来人,可有斩获?”
“三哥……成道山那小子有一件法器,行路极快……小弟没用……让他逃了。”前几日在阳海城中威风凛凛的霸下,此时单膝跪地,壮硕的身躯微微颤抖,战战兢兢的说道。
“哼!废物。”嘲风冷哼一声,怒骂道。
“小弟办事不利,请三哥责罚。”霸下俯首抱拳道。
“算了,似你这般蠢笨,未能得手也在我意料之中。”嘲风望着霸下,连连摇头,似是对他这般不争气无可奈何,又说道:“站起身来,把你知道的,讲给我听。”
“是。”
自知免了处罚,霸下紧绷的心弦也稍松了些,站直了身子,说道:“道宗传人名叫李羽霜,修为应当不及我,与那佛宗传人泣难释子于问心禅院相见,三日前离开阳海城,不知去向。”
“多了个佛宗传人。”
嘲风听闻此言,嘴上喃喃,心头思索片刻,发令道。
“螭吻,负屃,霸下。”
“三哥。”“三哥。”“三哥。”三人齐声应道。
却见嘲风大手一挥,厉声令道:“截杀道宗,佛宗传人一事就交由你三人去办,不得手,别回来见我。”
“是!”三人领了命,不敢耽搁,皆是身形一闪,急掠出石洞。
囚牛望向那三人远去的身形,眉头微皱,他与负屃交好,不免的忧心起来,踌躇片刻,终是上前一步,抱拳说道:“三哥,螭吻与负屃素来不和,此行事关重大,兄弟离心恐生事端,不如让我代负屃前去,若是对上那神宗传人,也能多几分胜算。”
嘲风望着囚牛那关切的面容,不由得艳羡二人情谊,出言宽慰道:“此事你不必忧心,宫内传来消息,神宗传人昆奥四日前已被二哥斩杀。”
“三哥所言当真?”囚牛闻言颇为兴奋的问道。
嘲风此刻亦是难掩面上喜色,颇具雄心大志的说道:“自然是真,敢阻我踏天宫者,纵是昆奥这等当世大能,也必杀之。”
“能除此人,实乃踏天宫之幸。“囚牛感叹道。
“你去叫蒲牢传灵言信给外三洲门人,若是遇见道士与和尚在一起,速速通报附近龙子,定要将二人截杀在南瞻部洲。”嘲风发令道。
“是!”囚牛不敢耽搁,应过一声后,匆匆离开。
囚牛走后,先前还有些吵闹的石洞,此时静的只剩下嘲风那规律的喘息声和喃喃之音。
“二哥,你修为高深,又斩杀了昆奥,为踏天宫立下不世之功。我敬你,重你。”
“但你若是叛宫,可别怪作兄弟的不留情面!”
嘲风踱步至石洞口,双手负于身后,眉目轻合,让人看不出喜怒,少顷后消失在原地,只留一阵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