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高尴尬一笑,没想到自己弄了这么大阵仗,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啊——这小子才多大年纪,身上难道比别人多了几个胆子么?
初次见面并不是十分愉快,但徐家毕竟是理亏的一方,徐元高强忍着没有发火。一行人移步进了内堂,还未仔细打量内堂的光景,只听见徐元高出声道:
“来人!设宴!”
徐元高朝后堂拍了两下,一个个身穿绛红色短褐的小厮从东西两处源源不断的出来,每人手上都举着一个托盘,都是精致的菜样,还没端到跟前,赵跖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徐家内堂装饰得火红,可能徐老儿偏爱这个颜色。临着窗户的是铺着猩红色靠背的金凤椅,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成的火云帐幔。前面摆放着着一个镂花的象牙脚凳。
天色还未晚,内堂八盏金制的灯架,内堂就已经点着高大的蜡烛,将全屋子照的通明。一张大红木漆的八仙桌立于堂内,几十样菜品摆上去,才堪堪填满了一半。
好生阔气!
“上酒!”
徐管家唱喝一声,一排排宫装侍女或托着酒壶,或抱着酒坛,笑盈盈得上前侍奉。
有道是:云衫侍女,频倾寿酒,加意动笙簧;人人心在玉炉香,庆佳会、祝延长。
赵跖心道:虽然不是什么佳会,但看样子徐家还是挺有诚意的,虽然开头像是下马威,但好歹样子做的挺足,应该是要真心和赵跖和解。
等菜上的差不多齐了,一身红衣的侍女们给宴席上众人都满上酒,徐元高笑道:“杜堂主,赵小友,今日这宴席没别的意思,小老儿就是要跟灵溪派赔个不是,徐家两位犬子惹出来了不少祸事。还请赵小友能不计前嫌,喝了这杯酒,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说罢,徐元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杜修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喝酒。
赵跖却笑呵呵道:“徐家主,咱们这仇怨当然是要一笔勾销的,喝了这杯酒,从此有恩无怨、交个朋友如何?”
徐元高心道,谁要跟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做朋友。
但面上却笑道:“那是自然,赵小友心胸宽广,比我两个不成器的孙儿要强得多了。”
“哪里哪里,两位徐大哥只是性格暴躁了些,人还是极好的……”
赵跖端着酒杯,话锋突然一转:“徐家主,你这酒里没下毒吧——”
“噗——”
一旁的徐文松差点一口酒没喷出来,呛得他连声咳嗽。
整个徐家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徐元高举着酒杯的手也立在半空。
徐元高确实在酒里下了点儿东西,无色无味,就是金丹大修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不是毒,对身体也无害,但却能让人口吐真心话……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赵跖哈哈大笑,徐元高也跟着笑,只是心中怎么想的外人就不知道了。
徐元高笑道:“赵小友可真是个妙人。”
赵跖咧着嘴道:“妙不妙我不知道,可是我一想,是我赵跖小人之心了,徐家这么大的家族,要是想杀我,还用得着暗杀?用得着下毒?徐家主一巴掌就能拍死我了,用不着用这种下贱的阴谋诡计——”
徐元高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啥没有在这小子进门之前就把他弄死。
为啥自己没有真的在这酒里下上十斤八斤的毒啊?有谁能来把这小子的一张臭嘴给堵上啊?
下贱——
这耳光打得太响,徐家的脸太疼。
杜修朝赵跖冷哼一声,这厮才收敛了些。
赵跖看着玉杯中的琥珀光,酒香浓郁,忍不住喝了一口。
入喉极其甘甜,等回过味来之后,只感觉喉咙里里好似烧着了一般,酣畅淋漓,只想立马再饮上一口。
“好酒!好酒!”
赵跖眼前一亮,忍不住又干了一杯。
“嘶……好辣好辣——”
这酒香与自己在灵溪派喝的灵酒不同,一个深一个浅,又与小关城喝得清茗也不类似——修真界的灵酒都是仙草所酿,除了几种特殊的之外,其余并不甚烈,徐家这种酒更像是前世的烧酒,而且浓度极高。
说着又忍不住喝了一口,这徐老儿酿酒还真有一套,呼——真辣!
仿佛全身三万六千多个毛孔一齐张开,赵跖眼睛越喝越亮,这东西上瘾!
徐元高见状,捻须笑道:“这是我徐家自酿的灵酒,名叫‘一团火’,最适合火系功法的修士服用,此酒极烈,多喝伤身,恐怕赵小友喝不习惯——”
“嗯……这酒真不错,在我见识过的酒中,绝对能排进前三。”
徐元高惊讶道:“哦?不知赵小友还见过何种好酒,能否让小老儿开开眼?”
前三?
徐元高心中冷笑,像我徐家的一团火,就是在齐洲也是能数得上号的名酒,连上清宗每年都有讨要上几坛,你这小娃娃才几岁,还能见识过比这更好的酒?
赵跖笑道:“徐前辈,晚辈若是不说就算扯谎,可是说了,徐家主可能不太会相信——”
徐元高道:“赵小友但说无妨,若是真有比我徐家好的酒,小老儿肯定要去讨要上几杯——”
这倒是实话,徐老儿好酒成痴,平时在徐家宴客,非要喝上一大坛子不可,不是不想多喝——‘一团火’太烈,就是金丹修士喝了也得消化一阵。
赵跖沉吟道:“那赵跖就知无不言了,小子并非汶阳府人士,在齐洲中部一小国,有一种酒名为“三碗不过岗”,不管你是金丹大修还是元婴老怪,只要喝上三碗,就能醉死过去,如梦如痴……”
“哦?世上还有这等稀奇的灵酒,小老儿算是孤陋寡闻了。”
徐元高心中冷笑,编,你接着编,齐洲要是能有这种酒,我徐元高的名字倒过来写——
赵跖又干了一杯,一拍大腿道:“这还不止呢,我听说过扶桑有一种酒,名叫“菊与刀”,名字虽然清雅,闻起来也如同淡淡幽菊,但入喉之浓烈,饮之如刀,喝之必醉……”
赵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打开话匣子就止不住。
赵跖说得滔滔不绝,酒席上的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小子说的是真话还是胡话,要说是真话吧,咱还真没见识过,要是胡话,可听起来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样。
杜修也听得微微皱眉,或许这番说辞是解听安告诉这小子的?是了,解前辈纵横天下,见识自然不凡,还去过扶桑,看来这小子说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清酒有梨花白,桂花酿,贺岁有桑落花雕屠苏酒。烈酒之类,当属烧刀子,白玉腴,竹叶青……”
“若说清寒纯绵之类,有秋露白,临洛,南烛,寒潭香;又有龙漳清,倒捻酒,黄柑,七尹,醉倒十八仙……”
从讨论酒,到这徐家大堂燃起的熏香,赵跖说得头头是道,众人若不是知道这小子是个无赖,还以为赵跖是哪家的贵族子弟——
徐元高也听说过赵跖的“灵溪才子”之称,看来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啊——至少对酒的了解,我徐家还没一个及得上的。
整个宴席成了赵跖的独角戏,觥筹交错,酣畅淋漓,有酒有菜,徐家族人和赵跖喝得都挺舒坦。
酒席上的菜没少几个,酒却已经少了一大坛,徐元高心中冷笑道:我可没逼着你小子喝,这酒如此之烈,把你喝死了也不赖我——
殊不知这厮用煞魂草当饭吃,区区几口灵酒又怎么样,前世赵跖虽然不是海量,但天南地北的美酒都品尝过——对于常年杀戮的佣兵来说,也许只有美酒才是心中的慰藉。
赵跖犹自谈天说地,连口齿都稍稍不清楚了:“徐前辈……我喝过最好喝的一种酒,叫‘花雕酒’,又名‘女儿酒’,这酒可有来头了……”
徐元高也有了三分醉意,笑道:“赵小友请讲——”
“这女儿酒啊,旧时可是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话说这从前有个贵人,他妻子生了个女儿……”
“徐家主,你也知道女流之辈在我华夏大陆的地位……当然这位贵人也不例外,生了个女儿他气恼万分,就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底下了……”
徐元高脸色微滞,赵跖一提到女儿,徐元高脸色有了些许变化——他想起了最宠爱的小女儿徐静妍,心中微痛,于是听得更认真了。
“光阴似箭,女儿长大成人,生得聪明伶俐,才十几岁不到,居然把贵族礼仪都学得非常精通,长得又好看,整个家族所有人都喜欢她……”
“那贵人一看,生个女儿还不真不错嘛,简直比男儿郎还要强——”
“可是后来事情就有些不妙了,女儿一个穷小子对上眼了,想私定终身——这贵人知道了那个气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跟人家私定终身呢……”
赵跖一边讲,一边眯着眼打量着徐元高的反应,只见他面无表情,但端着酒杯的手却微微颤抖——
宴席上,徐元高脸色微微抽搐,徐文松一只独眼死死盯着赵跖,就连的客卿长老也止住了夹菜的筷子——
“赵跖,别说了——”
杜修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