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
剑渊以北。
西北浩荡的黄沙大漠中,一身着薄纱头戴冠羽的年幼女子轻缓踱步,顶着烈日风沙,一步一丈,徐徐而行,朝东边走着。
恶兽奔袭的深山老林里,有个腰间别着大刀,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野人在大步奔跑,不时的看看手中地图,朝西北边去。
南边一处幽香书地,案卷陈陈,白玉书生弃扇持剑,着白衣,头长髻,一枝木簪沾满行程中的烟火和露珠,袖袍随风轻摆,一路往北行。
熙熙攘攘的生财城街道,有一人褴褛不堪。他人观之则嫌,遇之则避。然而再拥挤的街道,也就这个背根竹篙的人独得一方宽敞,他要去的地方是间庙。
洛水滩头千万无名野坟其中一处,一个赤身裸体浑身煞白的男子从不知名的土包里钻出,神色冷漠,半头白发搭在左肩上,半袭青丝垂于心口前,抖抖身上的泥土,轻跳便入高空,往南掠。
风雪千庵大多只是间破庙,其中的有名字的不多。这间是一个,名,尾观。尾观,就是最后一间的意思。年轻僧人赤脚踩在香灰和泥土混合的土地上,面向破裂的佛像,低头念经。
一日午夜时分,五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都聚在了有一点烛火亮堂的破庙外。
当人齐的那一刻,庵门自开。
众人朝里看,僧上佛笑,佛下僧笑。
五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自己寻个空地,盘膝坐下。
大刀汉子动作大了,屁股下去,香灰扬起。
白玉书生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地上的香灰泥土,闻了闻,人间香火,果然是香。
轻点一丝擦在了自己白衣胸口处,自此白衣胸口一抹灰。
原本煞风景的举动,但看上去也很是风景。
薄纱女子浮于空,坐下的地方距离土地尚有一指间隙,可能是位置不舒服,微微朝左边挪了挪。
背着长篙的乞丐坐下抱着长篙,众人都离他比较远,因此仍然独得一方宽敞。
洛水来的男子裹着粗布麻衣,青丝白发将脸遮盖大半,看不清表情。
年轻僧人就地坐下,自我介绍道:“风雪庵,小僧,不问。”
然后将手伸向右边,示意继续。从右开始转,依次表明身份。
“秦枢,秦枢仙。”
“长歌当欢,撑船的。”
“齐一门少主,持白子,齐一。”
“遗孤,水上飞。”
“阴阳道,阴鬼,阴九勺。”
年轻僧人道:“存亡在北,不欢可散。”
闻言,众人散去。
尾观,又只剩下年轻僧人一个。
他站起来转过身,重新对着大佛,念经。
这佛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漆都快掉光了。
这一夜后墨海风起,世人再无人同时见过这六个人。
然而,此夜之后人间大乱,凡人修士频繁失踪,人称乱从尾观六子生。
终于有一天,家里少了人的凡人,合起伙来,将这间破庙砸了。
就在六人不欢而散的那夜,茫茫山脉某个不知名的山里有个男孩正在奋力奔跑。
他脚上挂着巨大的锁链,身后有个一边走一边咳着绿血的中年汉子拿着剑一路跟着……
只要男孩儿有一步跑慢了,中年汉子的剑背就抽到了他的背上。
“跑!今日你吃的苦都是你将来的少受的罪。”
“鸠浅,你给我挺住。”
中年汉子一边吐血,一边大喊。
好似打算把这句话印在男孩儿心里!
男孩儿叫鸠浅,九鸟鸠,深浅的浅。
曾经他问过这个终日咳出绿血的男人,为什么他叫这个名字。
男人回答:
“因为,你是古凤一族的后裔,你娘亲喜欢穿浅色的衣服。”
所以,他叫鸠浅。
凤,又名九头鸟,是这个世界传说中的神兽,太阳的化身。
相传,鸠族后人,每一个都能浴火重生,成为翱翔天际的人中龙凤。
不知真假。
某一日,中年男子拿出古琴弹奏了一曲,琴弦在某个时刻断了。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于是,他叫来了鸠浅。
“我快要死了。”
“嗯,我看出来了。”
“但是你还很弱。”男子叹了口气,鸠浅十几年便破六境,已是极其不凡。
但是,墨海大厦将倾,这速度终归还是太慢。
毕竟,时间不等人。
“你有很多仇人吗?”鸠浅虽然听他说了无数次墨海的境地堪忧,但是还是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急着逼自己破境。
可能是没有亲眼见识过危急,才不懂得焦虑?
“有,但是不多。”男子想了想,北边有个狗种一直想胜他,于是点了点头。
听到不多,鸠浅反过来安慰男子:“那你不要担心我了,我已经修炼到了金丹境了。”
修道一途,一境界一天地。
下三境为负箧曳屣,清寒问道:起灵,观脉,炼骨。
中三境为提神登仙,画骨脱凡:洗髓,问天,金丹。
上三境为与天争命,云泊上行:神玄,人仙,凡上。
鸠浅想说他差一步就跨入了上三境,已经足以自保。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区区金丹境都不足以在这个处处都是危险的长生林里顺利地活下去。
更别说尔虞我诈的人间了!
“我这些年教你的,你可都记好了?”
“嗯,浴火重生诀,凤舞,三绝技,墨海有名的剑招我都记住了。”
鸠浅心头补了一句,虽然有的暂时只得其形。
“好。”男人很满意。
“你知道我最想学你的琴,但是你不肯教我。你说过临死之前你会告诉我原因的,告诉我吧。”
“醉于音色,会使你虚弱。”男子很笃定,仿佛亲身经历。
“好吧!这个世界存在越境败敌么?”鸠浅想到了重要的事,这决定以后他是否要不战而退。
“存在,很多!”男子还是很笃定。
“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很多,你还不够强,所以娘亲才死掉的吗?”鸠浅皱起了眉头,问道。
男子随口朝一边吐了口绿血,摇了摇头。
“不,非战之罪,是我站错了位置。”
站错了位置?鸠浅心里微微发怒。
“告诉我,娘亲被何人所害?”
何人?
中年男子苦涩一笑,指了指鸠浅。
“我?”鸠浅大惊失色。
怎么能是我呢?
中年男子看向北边,仿佛陷入了回忆,话锋一转,说道:
“你娘亲很美,她是北墙边最美的女人。”
“你说过好多次了。”鸠浅撇了撇嘴,再美他也一次都没有见过。
“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日后你若是要寻个女伴儿,记得要挑就挑世间最好看的。”
“你告诉过我世间美女如云,难道只希望我挑个好看的皮囊?”
“对。皮囊就行了。”
“你是想我如同我的名字一样肤浅么?”
“等你有挑世间最好看的女子的资格了,你便不会肤浅。”
资格就是能力,有能力得到世间最美的女人的男人,怎么会差?
鸠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临终前都说了吧。”
“我想说的很多,很多……”
“没事,你一点点的说,今日我不修炼,在这儿听着。”
“……”
千言万语,诉说不尽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深情。
话罢,便是夕阳西下。
最后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埋在哪里。”
鸠浅虽然不解,但是点了点头。
男子最后没有直接撒手人寰,而是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修为全数传给了鸠浅。
他名叫鸠横日落,是曾经这片人间最闪耀的明星。
这些年,他将他所知的一切,除了弄琴之外全部都教给了鸠浅。
虽心有不甘,但也死而无憾。
这一日,鸠浅在他的帮助下从金丹境进入了神玄境。
从此,鸠浅便踏入了上三境,与天争命的境界,他也迎来了人生第一次雷劫。
能帮的只有这么多,后面的路只有靠鸠浅自己走了。
鸠横日落含笑化作一阵飞灰,消散在了空中。
鸠浅望了一眼雷霆汇聚的天空,抹去眼角的泪水。
对天大喊。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