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浅躺在长歌当欢的甲板之上,伸手接着从天空落下的温暖阳光,心头有些异样。
在昨日之前,鸠浅是没有深思过这种柔和的光也是杀人的利器的。
长生林中的妖兽很多,有些从生到死都不需要阳光。
待在地底洞穴,一生就是一世,从来不会踏足外界。
相比于这种事情,人类就野蛮多了。
一个人前去探险,死了。
然后一群人前去复仇,推翻万千生灵的屋顶,将它们从家里拖到它们活不下去的地方。
最后,嘲笑它们的脆弱,说它们该死。
人类没几个人一出生就能在滚烫的岩浆之中游泳的吧?
(如果有,就当他鸠浅这个假设是在放屁。)
倘若某一天,从地底深处出来一种生灵,将人类拉入岩浆之中陪他一起洗澡,人类大概会对之恨之入骨吧?
因为强大,所以蛮横。
适用于长生林的规则,也适用于人间。
鸠浅觉得人类与妖兽越来越相像了。
阴九勺在一般人死后的归宿上头坐着(也就是坟头)跟鸠浅解释了很多很多,鸠浅听到最后昏昏欲睡。
不过,很多事情阴九勺都是在重复讲述。
真正有用的几句话,以鸠浅的悟性早就听懂了。
剩下的就是在举例子说明,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没有因为你是小孩子就骗你。
其实,鸠浅很感谢他这一点,至少没有愚弄自己。
鸠浅看得出来,阴九勺是渴望与一个外人讲述他们的世界。
他说潮湿是多么的柔和,他们的皮肤不会干痛。
他说黯淡的天空是多么的美丽,他们的眼睛可以睁开得老大,然后看清每一个角落,也不需要用手挡住会灼伤眼球的阳光。
总之,那一片黯淡潮湿阴寒的地方,成了他嘴中哪儿哪儿都好的天堂。
鸠浅记得阴九勺说话时很兴奋,他脸上裸露在空气中的灰红肌肉不停颤抖和颤动。
脸上即使没有一丝皮肤盖住,阴九勺还是笑得很欢快,如同胖胖吃饱喝足之后满意地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时那样快乐。
其实,鸠浅虽然对他的快乐没有恶意,但对他的快乐也没有同感。
因为,鸠浅在那一片阴森的地方呆得是浑身难受,浑身黏答答的不说,空气中有一股子浓烈的尸体的味道在蔓延。
连呼吸都是不畅快的。
鸠浅觉得人和人其实归属之地都是不同的,阴阳道喜欢这个地方就在这儿住着呗。
开心就好。
所以最后,鸠浅妥协了,不再对阴阳道的处理方式耿耿于怀。
那一夜的事情如果真的公诸于众,然后任由那一夜的事情持续发酵的话,对一共才几个人的长歌当欢可能影响不大。
但是,对于阴阳道的影响可谓是毁灭性的。
尸修,鬼修,都是一万具尸体当中只有寥寥几具尸体能够苏醒求生的意识,然后踏上长生路的人。
阴阳道中的弟子为了方便修炼,其实已经融入百越城,与居民共同生活了千百年。
千百年间,阴阳道实行宵禁。
白天就是人族的世界,黑夜就是阴术一脉之人的乐园。
只要大家都能遵守这个规矩,和睦是唾手可得的,易如反掌。
但是,总有人觉得他要驾驭黑夜,与夜色当中惊扰别人的清静。
最后,人鬼大打出手。
见血之后,人数更多的那一方,占了上风,然后对弱者实行毁灭。
阴阳道阴术一脉的弟子不多,把刚刚苏醒意识的尸人也算上也才寥寥几百人。
他们是绝对意义上的弱者,即使宗门中拥有一个十境老祖。
弟子成型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通过批量生产弟子的方式传承道统。
这几百人,生活在无光的世界中,大多都不会恶意侵害人间。
北墙边的死亡与杀戮对着一次又一次的兽海南下,过一段时间便会井喷。
这也就意味着,阴阳道的阴术一脉的人不缺死人供给他们修炼。
虽说用活人的效率会更高,但是为了安宁,从阴阳老祖身上一直延续其下,都选择了退让一步。
那一夜出手的人其实都是实在忍不住了。
正如他们对鸠浅所说:你反正是要杀的,不如成全我。
鸠浅想了想,其实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鸠浅已经做好了背负一大批人命的罪孽的准备,手段就不那么重要了。
阴阳道杀的人,不需要别人说,鸠浅自己都会算在自己身上。
阴九勺告诉鸠浅,那一夜出手最多的是他的师叔,浇兰克。
浇兰克,就是那一个掌握了时间之术的人。
听说浇兰克是因为消耗过大,伤及根本之后理智有些混乱才会顶风作案,在那一夜中对活人大肆出手。
说到底还是因为曹一折打伤了阴阳老祖,那一道手臂上的裂缝消耗了老人所剩不多的寿命中的三年。
浇兰克为了恢复这一道裂痕,以九境实力补十境,把自己整个人都快耗死了。
因果最后还是归到了长歌当欢自己头上。
许多年前,阴阳道与初帝之间曾经签订契约,表明了不会用任何活人修道。
之后的百鬼夜行,其实就是浇兰克带了个头,其他人随之而动了。
鸠浅长叹一口气,搞清楚这些事情之后,他突然发现为了守这四千里北墙,很多人的牺牲还是很大的呀。
“哥哥叔叔们,你们说我上次的手段是不是等于白费心机了一场?”
鸠浅自嘲一笑,对着身边的大伙儿笑道。
“合着屁作用没有,还把自己恶心了一顿。”
曹一折轻轻一笑,没有回答,毕竟他是不看好这种小孩子的报复行为的。
人的忘性会磨灭一切悲惨,时间一久了,各种问题还是会重复出现。
吓唬他们是没有用的。
但是,有人不这样想。
茶几在那一夜收集到了不少人的鲜血,此时正用毫笔描眉涂唇。
“你可以当做是对自己的修炼。”
茶几突然这样说,鸠浅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好修炼的?我又不是没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鸠浅不解。
“人生在世,有一些事情是我们觉得我们能做到,事实上按照能力而言是可以做到,但是,实际上很多人做不到。”
这一番话有些拗口,鸠浅沉思一阵后,有些体会,说道:
“红哥的意思就是要让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狠毒的角色呗?”
茶几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是的。”
“瞧瞧你这说的啥话,狠毒还很光荣吗?我要是说出去,咱们保准只会赚到一大把耳刮子。”李青月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些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在妹子们面前吹嘘。
“任何生灵身上最美的光辉都是奋力求生,狠毒与凶狠其实都是求生的一种表现,就算不光荣那也不羞耻啊,总比大人跑到青楼偷看人姑娘沐浴更衣好点儿吧?”茶几毫不留情地皆李青月的短儿。
茶几很郁闷,超级无法理解李青月这个人大脑的构成。
本来李青月挨了初帝一耳光人很失落吧,茶几还一丝担心。
特意偷偷跟着他走了几步路,想着开导一下他。
谁知李青月过个几天就带着一脸不痛快跑去了青楼,然后回来的时候就猥琐地哈哈笑。
简直难以置信。
要说男欢女爱是人间奇毒的解药吧,那你过去也不是寻那男欢女爱的呀?
茶几真是觉得他自己傻透了,居然担心李青月被揍了会想不开。
人家满脑子白花花的肉体,美着呢!
李青月一听茶几在接他的短儿,顿时老脸一红,硬着脖子反驳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去青楼了,你问问大家,谁看见我去了。”
说完,李青月不等众人表态,立即接着说:“你看,没有一个人同意,就你孤军奋斗。你那是一家之言,做不得数。我李青月冰清玉洁,万万不会去青楼这种下流之地。”
“是的是的,李大人坐怀不乱,我辈男儿楷模。”本就想补刀的姜丝丝听到李青月这么厚脸皮,立即不厚道地抱拳声明。
“那可不,我这健壮的腿不知道多少女子坐过,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攀爬可都无疾而终,我那是片叶不沾身啊。”
李青月将自己的大腿一拍,眉飞色舞。
众人听到李青月这一番话,不约而同地别过了头。
“行行行,你清白你清白。”
“我确实清白啊。”
李青月一听这话被吓到了,不会真的有人觉得我不清白吧?
我都没有将这些风骚的娘儿折腾的胯下求饶,看看都不行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青月觉得他很委屈,这个世界对他满满的都是恶意。
“......”
男欢女爱是一个男女皆会滔滔不绝的话题,一时之间唯有情史空白的鸠浅在一边插不上话。
鸠浅偷偷地嘿嘿一笑,色大叔最近的开怀与上次的失落可是反差巨大,为此被大家嘲笑了很久,现在看到众人拌嘴,他打心底觉得开心。
只有曹一折淡淡地抿着嘴唇似笑非笑,看向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李青月时,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与难过。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人间秋雨话斜阳,唯有离别躲不掉。
曹一折掐着日子算了一算,心说我们这一辈儿人,如今已经都活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