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鸠浅不想和老和尚发生什么冲突。
因为他知道,老人是个好人。
但是,这个好人执意要拦住他爱的人的去路。
“老衲想试试疯的厉害。实不相瞒,世上最后一只疯被杀掉,相传就是我风雪庵的前辈捆着饿死的。”老和尚此时已经不当眼前这个没有一点人样的东西是人了,只当他是传说中的疯。
鸠浅不懂老僧为什么要这样说,好似就是故意为了自己一样。
但是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到那只北海云雾之中的兽像是被拨动了逆鳞一般,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
那只疯兽顿时发狂,疯狂在宫殿残垣之间乱窜,所见活物一个不留,皆撕成碎片,一时间兽鸟皆狂,又是一大群野兽被赶出了云雾。
一波规模巨大的兽潮,就这样再次发生。
这好似只是脑海中的疯意传来的记忆。
现在的北墙以北,应该少有土地不在海水之下。
鸠浅就在北海那只兽发狂的时候,突然感到头脑中出现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意。
这份杀意,瞬间吞没了鸠浅的意识。
此时的鸠浅眼中再也没有了一丝清明,赤红的双眼里再也见不到一丝人性。
疯兽是不会用剑的,利爪和肢体就是它最好的武器。
所以那把鸠浅历尽千辛万苦,杀了四个凡上强者才夺得的仙剑,雷跳,就这样被鸠浅嘭的一声丢在了地上。
战斗来的比老僧想象的更快,应该说鸠浅出手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
待到老僧举起重新炼化好的钵盂迎向扑面而来的利爪时,利爪已经划破了他的双眼。
要怪就怪老僧站得太近,又反应的太慢。
鸠浅一招便让老僧失去了一双眼睛。
到此胜负已分,接下来便是分生死。
我生,你死。
一击击中,疯兽自然不会就此罢手。
疯不饿的时候,对待猎物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将之撕成碎片,看漫天血雨,然后开心地桀桀怪笑。
这也是鸠浅现在的心情,只想撕碎,撕碎一切,撕碎世界。
所以,老僧在片刻之间便受到了鸠浅疯狂的攻击,身上出现了千万道狰狞的割痕。
鸠浅双脚也已经化作利爪,此时鸠浅双脚抓住老僧的肩膀,将之摁在地上,双手利爪像不知疲惫的尖刀,一下一下的攻向老僧的腹部。
鸠浅三下狠刺便破了老僧的防御,随后就是一面倒的攻击和凌虐。
刀过溅起的鲜血,已经混合着烟尘将鸠浅身旁的空间染成一片血雾…....
若是有人眼尖,还能看到空中飞舞着被鸠浅抓碎的细肉和断成碎片的肠子。
场面从一开始就变得极其血腥和恶心,此时当众人看到空中飞出一根白色肋骨时,有的人再也无法容忍自己当看客,冲进了血色的战场里。
裴家姐妹忍着想吐的冲动,站在远处,目不转睛的远远看着场中鸠浅撕扯那个风雪庵老僧人的血肉。
她们此时心头的情绪可谓是复杂至极。
即使她们心心牵挂的人此时大占上风,她们也没有任何喜悦。
反而是更加的心痛,心痛得让她们感到窒息。
场面因为参战的人变多而更加残忍和血腥,让人越来越不忍直视。
原本老僧一人时,除了鸠浅桀桀的怪笑声之外,没有一声风雪庵里僧人发出的惨叫。
可等到有几个人加入战场后,凄厉的惨叫便瞬间迸发而出,逐渐刺痛,刺透,众人的耳膜。
凡人被野兽撕成碎片向来只能发出一声惨叫便气绝身亡,你若不去看尸体的惨状,想必也就那般模样。
但是修士不一样,神魂还在之时,身体能活好一会儿。
所以他们的下场更加凄惨。
至少你听见他们凄厉无比的惨叫之时,脑中已经有了惨样。
很快,血色的雾完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惨叫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停止下来,不再折磨生财城里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凡人。
早在不久前,秦画死战东楚众人之时,生财城就毁了西北角的半座城墙。
胆小的凡人,很多都等不到现在的好戏就已经被吓死。
胆大的现在也有一些没有崩住的人,被凄厉的惨叫恐吓得命丧了黄泉。
烟尽雨就这样看着那些个勇猛而又愚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往里冲,伸手拦下了齐一门里也想上前助风雪庵老僧一臂之力的傻蛋。
这个举动,引起了不少热血上头的蠢货对他的不满。
齐一门的队伍里还传出好几声对他冷血的辱骂。
“我说过,他不是鸠浅的对手。现在,我说,你们不准去。”烟尽雨断绝听识,不想再跟这些个人解释什么。
他已经拦了一次了,都是成年人,想死就死,想去就去吧。
去了只会让鸠浅疯的时间更久,然后被他杀死更多的人。
谁也拦不住一个人一心求死。
佛不行,人更不行。
烟尽雨也不愿意多做尝试。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声惨烈的叫喊也风停雨歇。
鸠浅的怪笑也在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慢慢消失。
这说明,鸠浅眼前的活物已经化作了碎片。
其实,只要鸠浅回头,秦微凉和秦冬还在那里。
但是不知为何,在他整个厮杀的过程里。
鸠浅始终不曾回过头,好似他是怕自己回了头,真的就堕入了万丈深渊。
其实,鸠浅这幅模样,烟尽雨觉得他已经认不出任何人了。
但是,怪就怪在,他就是没有回过一次头。
明明身前的人死了,身后还有活人的气息。
只要他回头,然后顺着那一丝疯狂的杀意对那个女子伸出利爪,烟尽雨觉得人间此后就再也不会有闹剧。
想到闹剧,烟尽雨突然惊醒,自顾自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人间真的此后再也没有闹剧嘛?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人间的一切本就是闹剧啊!哈哈哈…...”
烟尽雨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大笑不止。
他身后齐一门的弟子,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烟尽雨到底在说什么。
惨叫和怪笑都停止了,但是血雾却经久不散。
众人正痛心于老僧死去时,血雾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威严而又愤怒的声音。
“你这只知嗜杀的无智畜生,怎会懂我佛慈悲?”
众人大惊之后大喜。
这是老僧的声音。
人间善佛还活着。
可是所有人环顾四周,将血雾看了个通透,也没有找到老和尚的影子。
甚至有人寻遍此间天地,也没有察觉到了哪里有人。
天上地下,哪儿里有老僧的身影?
场上有些年轻人心里涌起一分焦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装神弄鬼。
若是平安,赶快报个信啊。
烟尽雨直勾勾地盯着血雾之中,运转静一刻水。
他发现那里有一道迷蒙的身影,正举着手掌印在长舌垂地的疯兽额头。
只是,那道身影淡如薄雾,如何有力气控制住力大无穷的鸠浅呢?
毕竟神魂力薄,这是通识,驾驭不了拥有着力量的实物。
“没想到我舍去这幅肉身,独留神魂,于这濒死之间,竟然还习会了佛门神通,苦佛手。”老僧发出一声感叹,声音浑厚,不似受伤。
“居然是佛门失传已久的上古神通,苦佛手。怪不得!风雪庵千百年来无人修习成功,原来是这神魂技,并不属于阳法阴术。”有见多识广之人闻言惊叹,讲解道。
“鸠浅施主,你败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老僧觉得,鸠浅万众杀业之后,若是一心向善,也是有可能得到我佛原谅的。
在老人眼里,他已经制住了鸠浅的神魂。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的拍散鸠浅的神魂,使之形神俱灭。
众人听到老和尚的话,顿时被他的无私宽容给感动,对风雪庵肃然起敬。
即使他是被鸠浅凶狠的撕碎了肉身,老和尚依旧打算给予鸠浅以救赎。
这,就是佛吗?
当烟尽雨听到佛门神通苦佛手是神魂技的时候,心里一下子生起一丝不安。
神魂?
小浅的神魂与常人有异,搞不好此事还有变数。
“前辈,小心,鸠浅神魂有异。”
烟尽雨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立马对着老僧疾呼。
其实烟尽雨的声音还未曾传到老和尚眼里,老和尚就发现了鸠浅的异样。
他看到鸠浅化身成的疯兽抬起了头看着他,看向他时,疯兽眼中有种不同寻常的戏谑。
好似在说:
你要饶了我?
我可不打算饶了你!
老和尚心中大赅!
想要击杀鸠浅时,已经晚了。
鸠浅奇长极细的舌头化作绳索,快速的缠上老僧的脖颈,稍稍用力一拧。
老僧的神魂便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了天地间。
老僧临死前有个疑问:若他还能行动,那我制住的神魂到底是谁的?
其实不管那道神魂是谁的,老人只要狠下心,在舌头缠上他时,贴在鸠浅额头的手稍用力一拍,鸠浅便会形神俱灭…
同为真九境真神,一招只差,便是身死道消的高跌低落。
世上没有如果,便没了你要的结果;
就如同世间本没有佛,好和尚死了,便有了佛。
当血雾散尽之时,众人才看清,场中此刻只有一只疯兽在颤抖着身体。
他们这才意识到,鸠浅,杀死了这一世风雪庵中最后的一个活佛,人间善佛。
刹那间,他们看向鸠浅时,眼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恨意。
莫约几息之后,鸠浅重新清醒了过来。
他身上鳞甲褪去,利爪化成手指,细长令人作呕的长舌也收入了口中。
重新化成人形的鸠浅,因为先前的成疯,此时不着寸缕,赤裸着身体。
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着前方缓缓朝他走来的烟尽雨,眼神温柔,静谧异常。
鸠浅此时赤身裸体,散发着淡淡白光,看起来纤尘不染。
就像是真正纯净无垢的仙。
“大哥,看来终究还是得你来,才能解决得了我。”鸠浅右手在身上轻拂,白光变成衣衫整齐的穿在了身上。
“他就算只剩神魂也不忘了唤醒你的良知,你却杀了他。”烟尽雨觉得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此时还有闲情逸致说话只不过理智压着杀意。
“嗯,我做错了。”鸠浅承认的太快,无法让他人觉得他有哪怕一丝的忏悔。
“既然知错,为何执意一错再错?”烟尽雨痛心疾首,话变得多了。
“大哥你曾说过:大对之后,错也是对;大错之后,对也是错。那我既然已经选择了保护秦微凉的安全,我还能做对什么吗?”鸠浅第一次对着烟尽雨,咧开了嘴,露出森森白牙。
“就算如此,你一直这样下去,天下这么多人都想要她的性命,你杀的过来吗?”烟尽雨觉得鸠浅恢复了理智,或许有救了呢?愿意和他多费唇舌。
“大哥,你现在就像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傻子一样,都以为是我在为难你们。”鸠浅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我希望你收手,小齐也不希望你这样。”烟尽雨心很痛,觉得即将重蹈覆辙。
“二哥?他不希望我哪样?”鸠浅抬起头,眼中湿润。
提起了二哥,鸠浅的心中也是真的难过。
他曾经想要为二哥隐瞒一些事情,然而抵不过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
“不希望你终日像个傻狗一样跟在女人后面,活得没了自我。”烟尽雨真觉得鸠浅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点都不懂得明辨是非。
“那你呢?终日跟在什么后面?”鸠浅一句反问,使得烟尽雨喉头一噎。
“我所做的一切,皆因为我愿意做。你呢?你真的愿意杀掉那个和尚吗?”短暂思索之后,烟尽雨的愤怒再上心头。
“可是,我更愿意看着秦微凉活下去。老和尚的死是他自找的,秦微凉有什么错?她对西秦的谋划一无所知。整个秦家死的成就剩她一个,还不够你们泄愤吗?”鸠浅忏悔似的低了低头,话语到了后头,已经是在对着烟尽雨嘶吼。
“她是西秦的公主,你确定她一无所知?”烟尽雨此时极想说服鸠浅,事到恭亲之时才知道难如登天。
“那你亲手打败殷家的人,你确定你没有失手么?”鸠浅激动万分,开始口不择言。
“我是我,你是她吗?若是她无意中对你隐瞒,你又该当如何?而且,世人皆当是我灭了殷家,我说了不是,天下又有几人信我?你难道不知道皇室监司那段时日如同苍蝇一般缠得我头痛欲裂?你非要步我后尘不可?”烟尽雨痛心疾首。
“大哥,你是天下第一。我步大哥你的后尘,很丢脸么?”鸠浅面露狰狞,此时开始无声的笑。
话说到了此时,追究对错已无用处。
烟尽雨看着身后坚定不移的白衣书生们,有些犹豫。
他心问,齐一门的人不是很讲道理吗?
他们也都认为秦微凉该死?
“前车之鉴,”烟尽雨刚说了半句,就被接过了话。
“后事之师。我知道,但是我愿意为了她付出生命的代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鸠浅坚定的看着烟尽雨,深吸了一口气,确保身上的暗伤至少暂时与后面的战斗没有妨碍。
“那就打一场,若是我胜了,你就不要再管她的事。”烟尽雨从未感到像此刻这般痛苦和无奈。
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他们三兄弟就走到了不得不打的地步?
“说这么多还不是要打?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鸠浅轻蔑地一笑,也不知道是在讥讽自己还是讥讽别人。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若是讲道理都是为了让别人听话,那还有什么必要讲道理?
既然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那就用自己的剑去捍卫自己的正确吧。
鸠浅看着站在原本应该是二哥站的地方的大哥,心中涌起一阵轻蔑。
你站在那里还真变成了二哥,但是二哥却是你杀的。
“雷跳,来!成疯,通明,封神术。”鸠浅默默运转仙气,将仙剑重新握在了手上,三术齐行。
一瞬间,鸠浅便感到自己坠入了无声地狱,世界变得沉重而又暗红。
但是,他的眼睛却可以看穿大哥体内仙气的运行。
大致数了数,鸠浅断定他的体内仙气定然超过了一万道。
这就说明,现在的大哥,比以前又强了。
听到鸠浅的说辞,烟尽雨感到有一点熟悉。
封神术?
烟尽雨大惊。
这是拜神候的秘术,副作用极大。
他痛心无比,万万没想到鸠浅为了战胜他,连这样的自损一万的阴术都用上了。
烟尽雨只会自家的静一刻水剑诀,其他修习过,还愿意使用的攻行法术,便只有神行和疯魔引。
所以,烟尽雨激活了自己改编过的疯魔引。
只不过,烟尽雨变身的时候,除了天地间水气消失在外,他的身体再无变化。
但是,当他睁开眼。
鸠浅与他对视之时,鸠浅还是发现了烟尽雨的异样。
因为,鸠浅从他眼里只能看见了那一丝对于杀戮的渴望。
就如同他变成疯时,心中对于鲜血的渴望。
除此之外,鸠浅没有在烟尽雨的眼神里发现任何一丝他会失去控制的迹象。
烟尽雨的眼中,没有所谓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