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明寺,几人便一路沉默着向落脚的客栈走去,林沐此时也察觉到无戒法师的情绪变化,不过他并未猜到是有人在算计文秀小和尚,只道是无戒法师见徒弟出息感叹岁月蹉跎。
无戒法师一直也在自我疏导,便是有人算计文秀又如何?他从小便不是一个甘愿吃亏的孩子,何况寺中方丈已经收文秀为徒,对于这些龌龊事自然有反制手段。
一路走来,安慰自己的话说了又说,却少有什么作用。无戒法师本就不是什么习惯修心养性,四大皆空的正统和尚,若有不平事,平日里拎着戒刀也就上了。
而那目盲僧人,正是大明寺的掌门方丈。据传其乃是一个许下大宏愿之人,自刺双目与这众生共堕黑暗,同入苦海,然后再凭借自身之力度人上岸。此愿景之广阔,不仅是要度这泱泱大汉的百万民众,甚至于海外扶桑之国,也要一并度化。
此人在佛门中颇受推崇,毕竟这宏愿绝非一般人能许下,作为一寺方丈,若是口出诳语,日后在佛门中便没了地位。而且这大明寺既然曾经出过一个鉴真和尚,就未必不会再出一个矢志东渡传法的僧人。
当然,在无戒法师眼中,这个和尚并不高尚,反而是整日神神叨叨的不做些正事。世间事皆是知易行难,夸下海口却无作为,实在不是一个出家人所为。平日里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相安无事,只是如今把手都伸到我徒弟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戒法师的怒气逐渐酝酿,林沐腰间的双刀亦有所感,嗡鸣不止,似乎是要替主人一舒心中郁结之气。
“老师?”
无戒法师回头一看,见身后这对小儿女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知命、冥明仍在嗡鸣。
无戒法师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对着二人说道:
“为师将养刀意过了头,方才情难自制,现在已经恢复了清醒,无需担心。”
怎么听这都像哄骗孩童之语,但林沐与妍冰却偏偏深信不疑。
或许正是二人今日对于师长的那份依赖与信任,才让日后无戒法师做出那个选择时极其从容。
“沐小子,将戒刀暂时交与为师。”
“是。”
林沐解下双刀,细心地替无戒法师系于腰上。
…
白云黑土之地,宿卫边疆之城。
女墙上,祖胖子绫罗绸缎裹身,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磕着,姿态放浪,丝毫没有身居高位的仪态,反而活像是个家中骤然富贵的二代纨绔子弟。
看着城门处正要外出的那单人独骑,祖胖子饶有兴趣的喊道:“宋铁头,你要到哪里去?莫非是城里待得苦闷,要去寻个塞外女子泄泄火?”
城下这人,身穿道袍,羽扇纶巾,若不细看,真是个神仙中人。但若是细细瞧上几眼,便会发现这人面上天圆地方,还偏偏留着八字胡,让人倍感不适。
“你这胖子勿要嚣张,莫要忘了,你的八字还在贫道手上!”说完也不等祖胖子答话,纵马向城外奔去。
“唉嘿咱胖爷这暴脾气可就上来了诶,来人,给咱胖爷着甲!”
不多时,满身披挂的祖胖子便追了出去。
没过盏茶时间,祖胖子便追上了前面那个信马由缰的丑道士。
“宋铁头,你这什么意思,慢慢悠悠也不好好行路,胖爷好不容易心潮澎湃一次,你这未免也太煞风景。”
“贫僧来之前卜了一卦,今日合该与你同行。”
“总感觉被你这牛鼻子算计了,好不爽利。”
“既然好奇,好好跟着就是,偏是你废话多。”
祖胖子有心再怼回去,但想到自己确实好奇这牛鼻子所做之事,便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平静赶路了许久,祖胖子终归是憋不住,说道:“老宋,你这么多年所寻之物可有端倪?”
“有点线索,贫道早就算出它就隐身藏形于长白山中,但苦寻多年,却未能见到。”
“那这到底是何物?”
“你也问了这么多次,若能与你说,那便早说了,贫道又何必遮遮掩掩。”
“神神秘秘,不知所谓。”
这道人也不理他,只是自顾前行。
终于是到了长白山脚下,两人停马于此,祖胖子再度开腔:
“老宋,你来来往往这么多次,这次出门前卜卦,卦象所显可有收获?”
“大吉,贫道苦寻多年之物,或许将在今日收获。”
“算了,你每次都这般说,咱胖爷都习惯了,若不是你算别的都算得极准,胖爷都要怀疑你是个江湖骗子。”
“卦象所显便是如此,信与不信,全在自身。”
“莫与胖爷卖弄,快上山。”
走了几步,道人突然发问,“今日袁老大是不是与那年轻剑客去寻那蛮子首领了?”
“不错,那首领武力不弱,乃是一品武夫,袁疯子说那剑客需要个磨剑的,便带着他去寻那首领了。”
“那今日看来便能知晓此处山水天地又是否与贫道所想一致。”
“又开始了,江湖骗子的切口脱口就来。”祖胖子嘟嘟囔囔说道。
沿山路一路向上,直到山顶那一汪如镜的池水前才停下脚步。
“接下来又当如何?”
“等。”
“等到啥时候?”
“那得看袁老大何时得手。”
袁刀魁从不让人失望,正午刚过,便等到了道人所谓的时机。
“来了!”
祖胖子环顾四周,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现。
但在开了天眼的道人眼中,则是另一番景象,赤红色的光华自山下而来,直入天池。
道人运转道门心法,朵朵彩蝶环绕其周身飞舞,道人捏了个印法,对着天池大喊一声,“敕!”
一座楼阁便从天池下显形而出。
这个祖胖子便能看见了,这该怎么说呢,术业有专攻吧,宋铁头这牛鼻子变得一手好戏法。
楼阁出现,不远处的云彩飘飞而来,没多久,长白山顶便成了一云烟雾绕之地。
“这孽畜已经化龙了?”
似是在回应道人所问,一条细长且巨大的黑色巨兽于云中显形。
祖胖子此时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巨兽蛇躯却无信,头生独角。
“这,这分明是条…”
余下的字还未出口,便被道人将嘴捂住。
“封正的因果太大,莫要胡言。”
随即又对着这巨兽说道:“贫道知晓你能听懂贫道所言,今日贫道为汝封正,你可愿为贫道驱使百年?”
巨兽一口吐息喷出,眼中似乎还带着些人性化的嘲弄。道人一把将祖胖子推开,吐息便将其淹没,只剩一团五彩斑斓的蝴蝶四散而飞。
“啥,铁头这就被干掉了?那胖爷岂不是也在死在此处?”
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看,正是道人的那张丑脸。
“没死呢,可惜了,贫道还以为是个能送给师傅的好物件,实际上却只是条大长虫。”
黑色巨兽闻言大怒,接连几口吐息。
但见天地变幻,但闻一声轻叹,巨兽身下天池化作一巨碗,巨兽的几口吐息也没了效用。
不过刹那间,祖胖子却恍若隔世,再看那道人,见其单手捧碗,碗中则有一尾泥鳅在游动。
“铁头,接下来我们如何打算?”
道人平静的说道:“回家。”
“我要将此事禀报给义父。”
“贫道也会,如实告知即可。”
返回路上,祖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龙,哦,不对,那大长虫被你收了?”
“算是,也不算。”
道人回头看向天池方向,似乎看到正有一尾黑色小鱼跃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