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距葛衣道人上次入宫,已经过去了六七日的时间,但皇帝陛下,仍是没有考虑出一个结果。
皇帝不担心自家皇叔会欺骗自己,本身为皇室宗亲,又有多年兢兢业业,为皇室收拢气运的功绩,在皇帝心中,他比那满朝臣子都更可靠的多。
只是,人性的复杂仍是令皇帝忧心,世人皆有私念,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别的不谈,就说那年轻小道士何德何能,能接替劳苦功高的何无方,执掌钦天监,替国朝监察天下?
没人能给皇帝陛下答案,可按葛衣老道话里话外的意思,要想让他出力,他徒儿就必须坐上钦天监监正的位子才行。
形势比人强,皇帝叹了口气,拟好圣旨,却怎么也不愿唤掌印太监前来用印,将圣旨放在一旁,就势批阅起奏折来。
远航的船队终于准备就绪,就差皇帝一纸令下,便能远赴重洋,宣扬大汉国威。
皇帝也不是所有的旨意都犹豫再三,至少眼前这个就不是。皇帝迅速降下旨意,着内阁批复文书,令船队启航。
时值初冬,太仓港却汇聚了大批前来观礼的百姓,使团出行,宝船启航,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
当然,自家有艘小商船忝附骥尾,赚些小钱,实在是微不足道之事。
启航仪式在皇帝到来时达到了高潮,自家有船随队出海的商人奔走相告,陛下亲至,就证明此事是陛下在后面推动。
无论何时,触动利益都比触动灵魂更难。但如今有了陛下撑腰,此前害怕被海商世家报复的担忧,此时再看,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皇帝晕船之事,在朝中不算是个秘密,今日来此的官员,也不止一个两个知道。所以当皇帝欲登宝船为将士壮行时,几是所有人都在劝阻。
劝阻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像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还为老成持重之言。
还有什么大汉天下乃是火德,陛下身承天命,不宜于海上涉险,这就纯属强词夺理了。
纵然大家一致反对陛下登船,但他本人,却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再上船一观。为此,皇帝陛下以一言说众人。
“大汉疆域广阔,朕本以为自己已经广有四海之地。可近几年,多有使节远渡重洋而来,以他们所述,海外同样有如大汉一般强大的国度。
所以,儿郎们,千万莫要执于眼前这点苟营龌龊,我大汉男儿,当向天际所在矢志前行,视线所及之地,便当有我大汉王旗。
朕就在此处,等待尔等载誉归来,到那时,封妻萌子不足道,青史留名天下传!
朕拖着这副病体残躯,无与诸位同游天下之幸,但小小的一座宝船,朕又岂会拿它不下?”
皇帝这一番热血沸腾的讲话,便是在场的文官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焰,那些应召而来的水手,更是兴奋的嗷嗷直叫,恨不得立马扯起风帆,就让舰队出港远行。
对于这些人的热情,皇帝很是满意,他也借此达到了他的目的,被一帮人簇拥着上了宝船。
但与我们这位陛下在船头迎风长啸,臧否天下人物的想象略有不同,这伙文官说什么也不让陛下吹海风,直直的就把他送到了船舱之内。
嘴皮子忽悠人,谁还不是此中高手了咋滴。陛下忽悠忽悠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丘八还行,真想蒙骗同样精于此道的官员,这话术,还差了点水平。
但是,当皇帝面前跪伏着以马三保为首的使团主事之人时,皇帝迅速转变心态,好言抚慰了他们一番。
远赴海外诸国,口号喊的再是响亮也无法忽视这一路暗藏的危机。
以劫掠为生的盗贼,海龙王发怒时的惊天骇浪,极端天气,平静海面暗藏的礁石等等等等,个个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三保,你与朕相识最久,你明白白白的告诉朕,面对这未知的路途,你可有恐惧?”
这个因战争而身残的汉子目光坚毅,与皇帝目光交汇,答道:“并无恐惧,卑下对这大海,只有敬畏,若是我等不幸止步于这大海某处,权当我等充做海龙王的祭品。还望陛下切莫因此灰心,而是要再度甄选勇士,以期踏平波浪,守望帝国边陲。”
“善,使团有三保主事,朕无忧矣。”
“谢过陛下赏识。”马三保再度跪伏于地,无论他是不是燕王部属,对于皇帝陛下的这份知遇之恩,他都该有所表示。
随后,皇帝便与这些使团中人拉起了家常,身份高贵之人只要能放下架子,自然会有一堆人愿意围拢在他身旁。
而太子的成长则是皇帝放心在此消耗时间的另一个原因,纵然对权利百般不舍,还是要交到太子手中的,此前将政务交于太子处理,他做的都还不错。
时光悄悄的自手中流逝,有人前向帝王通禀吉时已到时,场中人才发现,陛下在此已经停留了一个时辰有余。
示意来人一切按照流程进行,皇帝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听着身边人说他小女儿调皮的趣事。
岸上鸣炮,宝船亦是鸣炮回应,为了应对海上的各种突发状况,便是最新式的火器,宝船上也都寻得到影踪。
鸣炮过后,便是祭拜海龙王的环节,皇帝不耐烦去看方外之人显露神通,所以连屁股都未曾挪一下。
终于,到了扬帆起航的时候,按理说,皇帝此时便该下船,目送宝船离去。
“宝船建成,朕还没未检阅,此次朕便与尔等同行一阵,也看看集我大汉巨匠智慧的宝船,是个何等模样。”
帝王金口玉言,此话一出,狗日的船匠算是发达了,皇帝亲自颁下大汉巨匠的称号,造船的辛苦付出此时都得到了回报。
“陛下,”身边随侍的侍卫刚要劝谏,便被皇帝打断。
“无妨,行上一阵,朕便坐小船离去,不必担心。”
船舱之外,粗布短衣,赤着双脚的水手正喊着号子,一同转动辘轳,将硕大的船锚自水下拉出。
马三保于船头拔出宝剑,大呼一声“启航!”,便见扬起风帆的宝船,直直的朝着大海驶去。
宝船身形巨大,船头钢铁包裹的撞角泛着寒光,大浪扑来,立马被撞的粉碎,船行之时,舱内也很是平稳。
皇帝倒也未曾食言,行了一阵便与侍卫一同登上宝船下放的小舟,向着港湾的方向驶去。
而使团的主事之人,马三保,立在船尾,注视着载着皇帝的小舟驶向另一个方向。
帝王心术,天恩难测,便是此时,皇帝还未曾少了试探。
风帆挂满,不一会儿舰队便消失在天际,反倒是那艘小舟,仍在不慌不忙的行驶。
很好,三保虽然心念旧主不假,但只要忠于汉室,这便够了。
饮上一杯热茶,在身边人的保护下,皇帝来到船头。大海蔚蓝,波涛汹涌,皇帝仍是有些眼晕,却也不至于如上次一般。
低头看了一眼船下的海面,皇帝却险些晕死过去。
海面之下,只见一颗硕大的头颅,若是它张开巨口,这小舟,一口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