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宜月楼店小二阿零见楼下出了人命,真是惊的魂飞天外。心想完蛋完蛋,我负责的二楼侍客区出了杀人凶犯,今天生意一坏,胡掌柜肯定迁怒于我,一顿毒打是逃不去了,饭碗看着也难保。阿零想到这里整个人瞬间呆若木鸡,手中茶壶摔落在地,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零想起平日里一向小心做事,可人算不如天算,倒了霉运是真的逃不掉,人啊,倒起霉连喝凉水都渗牙。
楼中顾客看到命案,纷纷喊叫奔逃,大小伙计也是慌神乱窜,各个生怕与此事有所牵连。阿零呆站了一会,好不容易一个激灵劲回过神来,连忙告诉自己快跑吧,今天这般祸事,胡掌柜铁定是要打断自己的腿泄愤了的。
阿零打小就是老爹一手拉扯大,自打懂事起,就记得老爹一直嗜赌如命,闹得家里徒穷四壁,小时都靠四周邻居接济度日。时日一长,搞得周围邻居也是不再待见了,后来债主上门催债,搅得父子二人只能离乡背井逃债流浪,靠着边打散工边乞讨苟活度日。但是老爹手里只要一有了闲钱,那必是一头钻进赌坊输尽方休。这样的幼时环境迫使阿零很早就开始自立根生,今日摘个野菜,明天讨个馒头,上午这家打着零工,下午那家偷摸点东西,以此勉强过活。
后来二人流落至京城,在城东贫民窟搭了个草棚落脚。阿零凭着手脚勤快聪明机灵,在宜月楼找了份小二的生计。原本盼着父子生活能有所好转,谁料到没过几个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想到胡掌柜发起火来毒打其他伙计的情形,阿零就不自禁打个寒颤,脚都开始瑟瑟发抖,像是自己已被打瘸了一样。
阿零看着楼里楼外乱成一锅粥,当下不再耽搁,赶紧摸了一些细软,也不去城东回家,而是慌慌张张夺城而出,心中害怕掌柜派人追来,不敢走官道大路,慌不择路的往郊外树林而去。
阿零想的是在林中暂且度过一宿,待到明日天明,再做打算。反正自己也是从小流浪惯了,年纪不大,倒并不怕独自一人闯荡,一人夜入树林也不觉害怕,想到老爹拿走自己上月工钱已有数日未归,不知去了哪里,便也不急着回家,打算今晚就在林中睡个饱觉,等过几天找着老爹了,一起离开京城往他处谋生。
阿零怕被掌柜找着,便往林中深处而去,徒步许久,瞧好一颗大树枝丫茂密,打算爬上去美美睡上一觉。上得树来,目光及远,却见左前方林中似有一块空地,其中火光闪烁,有不少人在此集会。发生了今天的大事后,阿零什么都怕与自己有所干系,于是不敢大喘气,偷偷摸摸的踱近前去,藏在附近草丛里向内探看。
只见前方一处空地,熙熙攘攘簇拥了数百个江湖人士。在最里头,瞧见围在核心的就是今日害自己没了生计的“罪魁”剑客。阿零一见那人便甚是来气,忿忿不平的用劲捏烂身边杂草。哼!都怪你个臭病鬼,害得老子丢了生计,还只能深更半夜来这鬼地方露宿。老子要是没饭吃饿死了,下地狱保证变成个饿死鬼吃你报仇!阿零平日混迹市井,乡下俚语自是不遑多让。至于十二三岁年纪便称自己是“老子”,在他周围的玩伴里那是很寻常的事。
谁料过不到半柱香功夫,包围的人群一言不合便和那剑客动起手来,场内厮杀惊呼闹成一片。阿零并不懂功夫,就是觉得打的好看,飞沙走石特别好玩。阿零毕竟是少年人心性,看到如此新奇事物不免忘记身处何境,一时间目光全被吸引,心中都开始为双方呐喊叫好。
打了一会儿剑客大占上风。阿零咕哝:想不到这剑客好生厉害。和尚、老头还有这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要不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呢,仇家这么多,看这场子里人人都想要他的命。阿零正兴奋间,突然后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陡然一黑,当即软倒在地。阿零疼得刚想开口喊叫,却发现口舌酸麻,已然无法发声,四肢同样无法用力,看样子竟是被人点了穴道。自己只有眼睛尚能视物。
阿零心下慌张:难道终是被掌柜的人找到来杀我了不成。想到这心里随即泛起一阵酸楚:阿零啊阿零,你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他们的魔爪。小小年纪就要命归黄泉,大好的人生还没能体验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你个胡掌柜,话说今日你宜月楼死了人讲道理关老子啥事儿啊,我阿零好歹给你在这干死干活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何仇何怨的至于追杀我到这儿。老子咒你浑身长满烂疮,疼够七七四十九天而死!到时候下地狱来陪老子作伴!
正胡思乱想间,耳边传来一阵细语。阿零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道士装扮的人物在自己身旁低声嘀咕。天色太黑无法瞧清他们面容。不过按照他们身形,阿零一下就辨认出此二人就是早先酒楼中自己招待的两个牛鼻子。
“这二人和胡掌柜应该并不相识,如此说来并不是掌柜的派来杀我的咯。”阿零心下揣测。但他并不明白为何这两道士要偷袭自己,难不成二人明是道士实际上是强盗?心中依旧还是忐忑不安。
两道士商量妥当,高个儿道士转头俯身对阿零说道,“小子你为虎作伥,本应现在就将你诛杀。不过今次事关重大,那剑苛武艺高强,现在只能拿你去交换吾观至宝。说不得咱这次不能按江湖规矩来了。”说完便抱起阿零,与矮个儿道士一同跃入场内。
谁料高个儿要挟不成,自己反被观主打残。而阿零被夹在两大高手的刀光剑影中飞来跃去,辗转腾挪,每分每毫都可能被捅出一个窟窿,当真是世上独一份的体验。阿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番作呕,想着如此折腾还真不如让掌柜的打死算了。
正恍惚间人突然被剑苛掷出,阿零在空中几个翻腾后安稳落地,动了动略显麻痹的手脚,发现穴道已经解开。阿零感觉身体中有一股阴冷内息四处游走,把自己后背几处滞塞穴道全部冲开,内息通过之处只觉舒畅无比,感觉人也是精神一振,与之前折腾欲死的感觉犹如天壤。
阿零晃了晃脑袋回想事情前后,刚才高个儿道士不停拿自己要挟病鬼,就为了换他们观中的什么宝贝,之前老子只想大喊与此事无关,可惜口不能言,让老子误趟了这趟浑水。
其实就算白零能开口说话,此情此景下谁又会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之词呢。还好现世报来得快,阿零朝那高个儿处望了一眼,轻哼一声,让你害我受罪,活该你残废。不过今天什么糟事儿都让自己遇上了,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现在更是身处危境,无暇顾及其他,还是谋求出路要紧。
阿零转头正打算寻路走人。突然五六个江湖人士出现拦在了自己面前。
“小东西,今儿个事还没完,就想走了?”一个马脸汉子提刀上前。
另一个刀疤男也是粗着嗓子叫喊道,“臭小子,你和这贼剑客勾结,伤了我们这么多英雄好汉,你说这账该怎么算。”
阿零看到这马脸和刀疤男浑身伤痕,还有其他几个人甚至有缺胳膊少腿儿的,知道是刚才与剑苛相斗吃了亏的,现在看自己人幼力单,是来找自己报复来了。此时剑苛与承德击斗正酣,根本无暇再来顾到自己,而这帮江湖汉子平日里杀人不眨眼,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他们把自己看作剑苛同党,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啊。
阿零勉强堆笑回道,“各位大爷,小的是宜月楼小二,今天纯属误会。我与那病鬼剑客毫不相识。刚才只是偶然路过,可不要错怪了好人那。”说完打个哈哈,就想斜刺溜走。
听到阿零如此一说,那马脸汉子一愣,寻思今天自己去过宜月楼,倒依稀记得好像确有这么个店小二。而那刀疤男却脸色一变,兵刃横举拦住阿零去路,呵呵冷笑道,“这位小哥,咱且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但凭今晚月黑风高,宜月楼小二好端端的会出现在这儿,你骗谁来?瞧今晚这场面,说不得得拿你血祭了咱这么多死伤的兄弟,好歹也给大家出出气不是。”
阿零急忙道,“我真是宜月楼的店小二,你这人怎地不讲道理呢。”
刀疤男一副不通情面的样子说道,“如果小兄弟你真枉死了,大不了兄弟我明年给你多烧点纸钱,以作赔罪则是。”周围几人尤其是受了伤的几个齐声附和,各个心头操着邪火,瞧样子誓将阿零大卸八块才能解了心头大恨。
刀疤男见马脸不再言语,其余人等也不再有异议,踏步上前说道,“小兄弟,你是那贼剑客的帮手也好,不是也罢,众兄弟们也没空管。不过那病鬼手上沾了太多咱们英雄好汉的鲜血了,咱必须给地下的兄弟们一个交代。别怪咱无情,要怪就怪你今天不走运。”
阿零打小聪明,但一下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的武林中人,纵有急智,也是完全施展不开了。刀疤男见阿零发懵不再出言相辩,冷笑一声,抬刀便朝阿零当头砍去。
阿零见刀疤男执意要动手,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好好好,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你们几个滥杀无辜,等老子下地狱变成厉鬼咬死你们。”
阿零骂完大呼一声痛快,只待闭目等死,突然背后跳出一人,大吼一声将刀疤男一头撞开。那人大吼,“那么多大男人就欺负一个小孩,不害臊么!不服气有本事找场中央那个拿剑的寻衅去,此刻瞎逞什么英雄好汉。”
阿零数次死里逃生,早已是脚下发软,内心七上八下犹如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只见那人横冲直撞,拳打脚踢,把马脸和刀疤男直直打翻了几个跟头,听他叉腰怒道,“老子打不过那剑苛,你们我还收拾不了么?这小兄弟是我兄弟,确是宜月楼小二无疑,和那剑客无关。谁他娘的要是想动他,先放倒我再说。”
阿零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看此人竟是今天为其解围的虬髯大汉。想来此人虽然生性鲁莽,粗鄙少智,但是却极讲义气,今天自己助他解围,他也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性命。
“千机门杨古笑!你今天非要护着这贼小子?”那刀疤男一抹脸上尘土,翻身怒问。
“哼,梁腾,在这儿欺负弱小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别以为你们影刀派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就算是你们的“影绝三刀”过来,咱千机门又能怕了你们吗?”唤作杨谷笑的汉子双掌一击,震得周围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梁腾知道自己不是杨谷笑的对手,不过见其辱己门派,却也是无法隐忍,“杨谷笑,你不过是千机门中的一条看门狗,傲气什么。咱影刀派虽然没你们千机门势力广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儿个你如定要护着这剑苛帮凶,那就是与江湖各派为敌。”
“千机门别的没什么好,就是见不得天下不平事。像你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咱千机门还就非得管上一管。”杨谷笑脸上肌肉跳动,狠狠说道。
“好极好极,我梁腾一人打不过你,不过咱这儿这么多兄弟,你以为你能打几个?”梁腾手一挥,身后包括马脸汉子在内的七八个人立马围了上来。
“哼!今日老子被那剑苛折辱正愁没地儿发泄,这倒好,有人送上门来,我杨谷笑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正义的怒火!”杨谷笑说完,转头对阿零轻声说道,“等会我上去挡住他们,你就往东南角冲出去,不要回头,我一会儿就跟上来。”阿零默默点头。
娘的,老子这边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你一个?梁腾恶狠狠想着,脸色阴霾,暗里手势一做,几个人从后包抄了过去,欲堵住杨谷笑退路。
杨谷笑见状,不等他们落好位,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一掌劈向梁腾,梁腾惧其掌力后跃避开,周围几人却同时从左右欺上,夹击杨谷笑。
杨谷笑也是武功了得,且生俱一副蛮力。两掌迫退两个影刀派门人,一个旋风侧踢踢翻数人。短时间内,竟无人能欺近其身前。
阿零见杨谷笑一人挡住对面众人,趁机闷头向东南角跑去。生死关头,阿零也已顾不得其他,一路向着东南只想赶紧逃出林子,他身形瘦小,加上杨谷笑护着在一旁拳掌翻飞,周围人一时就没能拿住他,
阿零慌不择路,只知道一股脑儿直奔,跑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一交跌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回头见没人追来,索性躺在地上不再起来。
躺了一会体力有所恢复,准备起身再走。突然从来路跑来一个人影。阿零有些害怕,刚想在道旁草丛躲避,细瞅来人正是那杨谷笑。阿零大喜,一声“杨大哥!”叫出了口。杨谷笑也发现了阿零,跑了过来。
“小兄弟,你没事吧,那帮家伙欺软怕硬,想把仇恨转到手无寸铁的你身上,真是让人好生生气,老子刚给他们好一顿臭揍。”杨谷笑说道。
“谢杨大哥为小弟出气,那帮人确实过分得紧,病鬼剑客就该砍他们砍得彻底些,免得他们过来与我胡搅蛮缠。”白零气呼呼地说道。
“剑苛武功高,不过好汉架不住人多,今天这场子来了这么多武林门派,他轻易也脱不了身。”杨谷笑稍稍沉思道。
白零回想刚才场中战况,谁胜胜负还真犹未可知,杨大哥言之有理。
“不说其他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定然还会追来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说着,杨谷笑一手托在阿零胁下,提气带着他继续向东南方奔去。
阿零只觉脚下生风,跑起来毫不费力,心里大呼有趣,从不知道自己跑步还能这般快法的,但是转头一看杨谷笑,却发现他身受多处刀伤。想是前面还是寡不敌众,能够脱身已属不易。
阿零见杨谷笑负伤跑来,一来竟然是先关心自己是否有事,心下颇为感动,说道,“杨大哥,今天多亏了你,否则小弟是真要横尸在这儿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什么客气话来,习武之人,路见不平必然要拔刀相助,不然老子这么多年可是活狗身上去了。”杨谷笑说话声音很大,朗朗白话却展露侠义之道,在他看来,行侠是理所应当之事。
白零不懂什么叫行侠仗义,只知道今天就是这位糙汉子救了自己,联想起宜月楼发生的事,说道,“杨大哥其实不用为了救小弟而得罪了那些人,今天白天在酒楼也就是我做小二的分内事罢了,没必要害你差点为这个豁出命去。”
“小兄弟,今日之事倒不全是报你早前为我解围之恩。不瞒你说,我原与各派所谓正道人士一同讨伐那武林公敌剑苛而来,不曾想所见所闻却并非与传闻一致。那些武林正道明明一群打一个都不是那剑苛对手,到了还要用你这小孩儿来要挟于他。他们的劣行真与咱武林侠义背道而驰。刚才见那些江湖豪杰找你寻仇,这无耻行径又与邪道何异?我杨某人早就看不过眼了。你不用多说,今日之事,我是管定了。”杨谷笑忍着刀伤,继续说道,“不过今天敌众我寡,咱先避避风头,待我回去请来救兵,他娘的保准把那影刀派干出屎来。”
阿零觉得杨谷笑说话举止虽然粗鄙,但是句句在理,比很多道貌岸然的小人好上百倍,性格脾胃与自己极为契合。并且他武功高强,有他在,暂时能保自己安全无忧,今晚一直吊着的心总算定了不少。
“小兄弟,话说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杨谷笑问道。
“杨大哥,我从小便没有娘亲,老爹只管我叫“阿零”,反正咱流浪惯了,只求活着能有口饭吃,管他姓啥名啥,往后你叫我阿零便是。”阿零对救了自己性命的杨谷笑大生亲近之感。
杨谷笑道,“好嘞,那阿零兄弟,你家住哪儿,家中有哪些亲人。”
阿零接着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家,只在城东贫民窟那儿搭个草棚勉强度日。我就一个爹爹,老爹嗜赌,经常不见人影,最近也不知去了哪里,已经数日未归,不过那么多年都是这样,我早习惯了。”
杨谷笑哈哈一笑,“阿零兄弟,你杨大哥是个粗人,做人行事直来直去。今日强行救下你的性命,与影刀派结下了梁子,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京城附近各门各派耳目众多,像我这样大咧咧带着你回京城怕多生变故。现在听你这么说,那不如且随你杨大哥的计较。”
白零点头,说道,“小弟我身无长物,都听杨大哥安排。”
杨谷笑抬手指向东南方,“出林往东南,不到百里有一小庙。里面方丈是我朋友,你可在他那儿暂住一段时间。至于你那草棚,我等会招呼两手下帮你时刻留意,若你父亲归来,我会让人带他过来与你相聚,短期内,这京城就别回去了。”
寺庙?不会让我出家吧,里边儿是不是只能吃素?可是不管是荤是素,都比现在自己饥一顿饱一顿来得强,阿零当即应允,“那就多谢杨大哥了。”
杨谷笑口中与阿零交谈,脚下不敢停留,带着阿零全力向东南疾去。两人连夜出了树林,来到京城郊外,见官道旁有一处歇脚亭。阿零瞅到杨谷笑身上刀伤渐重,加上他运劲急速奔行,伤口裂开,流血不止,心下不忍,便道,“杨大哥,你受伤不轻,我们不如先在前面的歇脚亭稍作停留,包扎一下伤口,再走不迟。”
杨谷笑说道,“好,此去尚有段路程,不如等我包扎一下,咱能走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