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瑶与白零相处数日,虽然日子过得窘迫,到处东躲西藏,但其实心头欢喜得紧。她并未对白零有所求,只教如现在这般度过,就已是十分知足。不过阿若这番话说得极不入耳,段瑶感觉就像噪音环绕,但偏偏知她所言非虚,一想到将来无法与白零长久,内心难免阵阵酸楚,纵使叫她是个开朗的女子,现在也是难掩惆怅之色。
苏露华见段瑶、白零都一时语塞,气氛有些尴尬,忙说道,“其实二位都是千机门人,现在暂时脱离险境,可早些返回门中安然度日,岂不是大好。再说报仇一事何必操之过急,小兄弟年纪尚小,来日方长嘛。”
白零抬头回道,“我知道,不过我尚有要事,得在近日赶往京城。”苏露华劝道,“小兄弟身体虚弱,正是好好将养的时候,还有什么大事如此重要,让你枉顾自身赴京。”
白零不得不将军商总会的事情再简单说了,强调自己是要去京城与周若心相会。
阿若听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段瑶说道,“小妮子可听清了?人家是赶着去京城见新相好的呢。敢情你在这前后帮衬的,简直愚不可及啊。”
段瑶一直不愿在这块细节上多想,现在听阿若提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辩道,“我……我不在意的,他见朋友,我又打什么紧。”
白零听阿若说着,心头也是过了电,自己如此追随周若心,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可能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就是觉得非去不可。
白零哗地站起,说道,“小子谢过两位前辈的医治之恩,但是我的归去来往是我自个儿的主意,两位就休要拿捏了。既然药已经服了,咱们就此别过。”
阿若冷哼一声,“救命之恩就这么简单谢过了?未免太简单了吧。”白零皱眉,道,“那你待怎地?”阿若说道,“你的毛病并非一时能解,需要一段时日长期医治才能得好,既然你要去京城,我和露华与你们二人同行如何,路上还能有个照应,这样可好?”
段瑶一听大喜,说道,“好啊好啊,有了两位前辈在,那白零的内伤定能安心无虞了。”白零却说道,“阿若小姐怎地如此关怀我了,依我之见,我的死活你应该毫不关心才是,此时想与我们同行,怕不是另有所想吧。”
阿若冷笑一声,说道,“之前冷嘲热讽你几句,就记恨我到现在吗?小家伙气量果然小得很。也罢,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露华吧,大不了我不去,她随你们去咯。待到得京城,你的病情也应该稳定了,到时她再回谷就是。送佛送到西,治病救人是医者本份,你小子疑心病莫也太重了。”
听阿若这般说了,白零想了想确实不再好说什么,算是同意了。苏露华也劝解说白零的伤还是小心为好,有自己再随同几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白零心思较细,不像段瑶那般大条,寻思苏露华、阿若与自己相识不过一天,哪有这般照顾的道理,她二人定是有所图谋。所以留了个心眼暗自提防,万一有变,也好及时应对。
几人说罢便欲动身,临行前,阿若还私下交待了苏露华几句。苏露华听了阿若的言语,面露难色,但是想来她一直不敢忤逆姐姐意思,还是点头同意了。白零在一旁瞥眼见了,心头敞亮但并未作声,心想我白零也不是傻子,你阿若不在身边,纵使有什么阴谋阳谋,靠苏露华一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自己内伤不假,有这个神医在身边,确实心定不少。
三人出得屋来,阿若也不相送。苏露华带着二人又在迷阵中穿梭来去,并未花多久功夫,便走出怪石堆一路下山。此时山中雪停,白零却没感到有多大寒冷,心头见喜,苏神医的良药果然很有效用,四肢百骸也感到舒畅无比,要不是旁侧有人,自己都可以跳上树枝翻几个筋斗了。
出山路上一路坦途,就是不见了纳兰缺。想到此人,白零心头依然有气,还记得那一巴掌之仇,手上摸了摸右脸颊,虽然肿胀退了不少,但是手印痕迹依然可循。
白零正在暗暗啐骂之际,苏露华开口说道,“此去京城,咱们一路往东,三五日可到,不过顾忌二位少侠身份特殊,官道不太方便,咱们就多走小路,怕是要延个几日。”段瑶听了刚想附和,白零却摇头道,“苏神医放心,那日崇湖关的大事件脱网之人甚多,许多大官应该都跑了。吕道明想瞒是瞒不住的,手下的鹰爪又没能拿住我们,想必此时他早就逃之夭夭了,毕竟是叛乱的罪责,他哪儿担得起。现在时间紧迫,我怕赶不及,咱们还是走大道吧,只要小心些,应该问题不大。”说着用衣领竖起遮了半边面庞。段瑶知道白零急着见周若心,颇为不爽,但是又不好表露出来,也只能拿起随身丝巾遮住面庞。
苏露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路上当更加小心为是。”
三人商量已定,便抓紧赶路。路上苏露华时不时拿灵丹妙药给白零调理,白零果然身体康复极快,两三日后身体已无大碍。
过了几日,几人到得京城,想不到兜兜转转那么久,白零又回到了这里,当初命运多舛的小二阿零,现在已经是千机门弟子白零了。可惜物是人非,父亲已经故去,白零想到这是又悲又恨。三人在远离中心的一个小客栈下了榻。白零和段瑶洗漱干净,一改乞丐打扮,顿时成为一对俊男美女。收拾停当,白零便带着二人往宜月楼而去。
白零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就绕到了宜月楼前。门前车水马龙,楼里更是人声喧哗,看上去生意依旧好极。入得楼来,招呼客人的小二早已不是当初的那批,想来是犯了命案后,大多散了,四处望去并不见胡掌柜,不知道是去了哪儿。
小二引三人上得二楼来,刚要带三人往窗口边入座,白零却是挥了挥手,指了一侧较偏的位置入座。原来这个座位就是当初杨谷笑杨大哥坐的位置,白零念及旧人,便特意挑了此处。想想当初自己初识憨厚的杨大哥,还为他解了围,有些好笑。
三人点了一大壶茶,一些小菜,随便吃了些,白零眼睛不经意望向当初剑苛坐的位置,却突然发现现在坐着的人有点眼熟:暗金色长袍,山羊胡子,腰间插着一对黑色吴钩,这不是刁无极刁掌门还是谁来。刁无极也看到了白零,嘿嘿笑了下,悠然自得地举杯一饮而尽。白零心想,好一个冤家路窄。
只听刁无极说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军商总会上大展风采的白零少侠嘛。数日不见,清减了不少啊。”白零翻了个白眼,说道“刁掌门也是别来无恙,看样子还没被撤职杀头呢?伙同吕道明造反可不算小罪吧。”
刁无极冷笑道,“小娃娃懂什么,吕道明犯上作乱乃属咎由自取,早就逃之夭夭了,而我向赵王揭发这贼子叛逆行径,还获得了封赏,没想到吧,这官场不是你这种平头百姓能明白的。”
白零眉头一紧,看他在京城宜月楼逍遥喝酒的样子似乎不像说假,难道那天顾宝宝、关彪等人全都没能逃出他的魔爪?就没一个人能在赵王面前说出实情么。
刁无极看他狐疑,猜到他心中所想,哈哈笑道,“汤显忠、顾宝宝之流算得了什么,这种臭鱼烂虾又怎么可能在赵王面前说得上话。倒是这次比武大会开始在即,没想到把你们千机门都吸引过来了。苍蝇叮臭蛋,挥之不去哉。”
“比武大会?什么门道?”白零脑子转的极快,虽然并不知道他所言何意,但是嘴上轻易不肯吃亏,道“那刁掌门到此又是为何,我看八成也同样是一只小小的蚊蝇罢了。”刁无极哼了一声,酒杯重扣在了桌上,那句苍蝇叮臭蛋可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白零知道刁无极武功高强,自己与他打并无绝对胜算,不过京城脚下,晾他在白日也不敢乱来。白零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刁掌门别生气,开个玩笑,其实我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比武大会,今日我只是故地重游,回顾往昔。既然双方目的不同,咱们各管各的,互不打扰如何?”
刁无极眼珠一转,冷笑道,“那自是好极,刁某人事务繁多,哪有空和宵小整些旁枝末节之事。”白零听了脸上没动声色,而是追问道,“既然如此,这比武大会却是什么个情况,不如刁掌门告知一二。”
刁无极打量了一下白零,看不出什么问题,疑道,“你当真不知?”
白零回道,“当真不知。”
刁无极哈哈大笑,“孤陋,这等举国大事你竟然不知,真是孤陋寡闻之辈。七日后就是赵国武举比武大会,能夺魁的就是全国武状元,并且可以受赵王在苍穹正宫接见,到时候加官进爵,甚至统帅天下兵马,伐秦讨贼建国立业都是手到擒来,天下武人无不趋之若鹜。你们千机门副掌门纳兰缺,不就是曾经的赵国武状元嘛,军商总会上还出过题来的,不记得了?”
白零恍然,总算了解了刁无极此行的目的,瞧他模样,是打定主意参加比武大会来了,难怪京城道上往来江湖人士众多,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出。不过自己来京城主要是想和周若心相会,至于什么比武大会,并不放在心上。白零知道周若心和她的霍娘婆婆有独特的会面记号,当时自己留了心眼,把这块记得很牢固,在这人流穿梭众多的大酒楼处,肯定留有暗号,待会自己就去楼里楼外仔细搜寻一番,定能找到她们的踪迹。
白零想定,回刁无极道,“那刁掌门看来是对武举夺魁志在必得咯?”刁无极嘿嘿抱拳,“不敢当不敢当,天下能人众多,谁又说得准呢,不过我秀山峨眉派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也是无妨。”刁无极虽然言辞没有说满,但是洋洋得意的神情一览无余。段瑶坐一边瞧着这人满脸骄傲,暗哼了一声,“这人可真够自负的。”
正说话间,却从楼下蹬蹬蹬上来一行人。说巧不巧,来的恰恰又是几个熟人,只是这几人看着就不太妙了。领头人身着黑色,头扎小辫,胸口一朵红色花朵,身后几人一个独眼侏儒,面目狰狞,一个肥胖大胡子,穿的破破烂烂,还有个白面书生,身上挂着的铃铛丁玲作响,然后最后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脸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来人正是嘉颜王子一行。
白零瞧嘉颜王子并未穿秦服,寻思在赵国地界,他还不敢太过外露嚣张。这古门七雄的几人跟随在他左右,就和千机门外要挟郭先生那次一模一样,这帮人应该真的投靠了秦国王子。今天所见和上次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个刀疤男,估计也是七雄之一。
那个大胡子上得楼来就嚷嚷道,“比比武大会,是是是哪个说志在必得来着,站出来让让让我瞧瞧?”说着,眼睛瞄向了背着双钩的刁无极,吼道,“是不是你你你小子?”刁无极年纪明显长个大胡子几岁,只是胡子没他多而已,被他小子来小子去的呼喝,甚是怪异。
刁无极重哼一声,说道,“哪儿来的野狗在这儿大呼小叫,哦,原来是蛮夷野人,边远地区缺乏教化,想想倒不足为奇了。”
大胡子鲁莽少智,说话又不利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骂,骂不过那就动手,大吼一声出手就来掐刁无极脖子。眼看抓到,刁无极人椅不动,凭空突然横移了数尺,神幻般地躲过了这一抓。这一幕一如当初杨谷笑抓剑苛的一样,白零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的景象。
刁无极挪动后依旧淡然喝酒,举止好不潇洒,显然游刃有余。
大胡子完全没看出刁无极功夫高强所在,手伸向后背想拿大锤抡他。手到一半却被独眼侏儒一把捏住,只听他低吼道,“蠢货,别胡闹,大人看着呢。”大胡子被一喝,瞥眼看到嘉颜王子脸色铁青,知道自己又莽撞了,顿时热血冷了大半,嗫嚅着退开了去。
“这位高人尊姓大名,下人鲁莽不知礼数,还望不要见怪。”嘉颜王子走上前说道。刁无极见他说话有礼,脾气顺了不少,回道,“刁无极,秀山峨眉派。”嘉颜王子眼睛一亮,说道,“原来是刁掌门,久仰久仰,最近到处盛传刁掌门的大名,为朝廷一举挫败了崇湖关叛乱,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啊,想不到能在宜月楼相遇,依照阁下的身份,当去顶楼痛饮才是啊。”刁无极听他吹捧,脸上露出喜色,回道,“不敢当,为国尽忠是赵国子民本分,本人出身江湖,就习惯这二楼热闹的氛围。不过不知阁下是?”
嘉颜王子回的也快,道,“在下是吏部尚书隋萧的亲侄,隶属扬州郡守,叫隋腾,近日比武大会在即,便赴京参会,一路上听闻刁掌门英雄盖世,便有意结识一番,谁料想如此个巧法,在这宜月楼与刁掌门相遇了。”
刁无极听了神色又冷了下来,抬眼打量了一下嘉颜王子,拱手说道,“哦?原来是隋大人,草民有礼了。”嘉颜王子隐瞒了身份,编了个吏部尚书侄子的假身份,没想到刁无极听了不为所动,反而疏远了不少,大感疑惑不解,几人间气氛又尴尬起来。
嘉颜王子说道,“刁大哥不必多礼,小弟专爱结交天下豪杰,今见刁大哥气势不凡,顿生亲近之感。如果方便,要不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细聊如何?”嘉颜王子为了拉近距离,大哥小弟就称呼起来了。
刁无极呵呵冷笑两声,说道,“隋大人多礼了,刁某人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哪敢和您称兄道弟,在下尚有要事,多有不便,这就告辞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一个转身便下楼去了,身法极快,嘉颜一行都没反应过来。
这下连那独眼侏儒都有点按捺不住了,骂道,“这家伙怎的如此不给殿下面子,待我去拿他回来给王子殿下磕头赔罪。”嘉颜赶紧示意不了,虽然没能拉拢刁无极,但他也不愿意树此强敌。
几人正郁闷间,书生凑上近前,在嘉颜王子耳边偷偷言语了几句,眼神瞟了瞟白零这边,嘉颜等人看了过来。白零暗道一声不好,老熟人被认出了,这儿除了苏露华,自己和段瑶都是和嘉颜一行打过照面,留过大印象的。
那独眼侏儒火头没法撒在刁无极身上,但是看到了这两个老冤家,劲儿头立即上来了,走到白零三人跟前,操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这回可有什么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