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火急火燎的跑进府里,丝毫不敢怠慢。
虽说高居山上的人与行走于山下的人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大差别,最多看上去前者精神气势更佳,但凡人看物无非是借一双眼,肉眼可见仅仅为事物外貌无法深入窥探其奥秘根本,凡人之所以要修行,甚至日以继夜头破血流地为跻身仙家名教而不择手段。
修行之路,乃是凡人获取大造化的唯一途径,千年以前有道教真仙一剑破开苍穹,飞升入九霄,传为神话。
有儒教大圣人一语可惊诧风雷,撕裂天宪圭臬,被供奉为神坛尊相。
有释门佛陀唤醒至宝八部天龙,以梵文禅音度化世间万物。
有武道真神巨擎,一手掌握兵符战幡,挥手之间便召唤上万计阴兵符将,以及那血气汹涌的上古魔兽。
所以山下对待山上修士一向是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那些天人子弟,要是能与之结为善缘,在攀附上鼎盛宗门那便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要是得罪了那些自恃居高的大教,今天人间还有你的名字,明天或许便从一方州郡谱牒上除名,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可不信。
偌大的厢房内,一个体态臃肿的男子正躺在以一缕不知道有多长的血燕金丝勾织而成的团形蒲垫上呼呼大睡,蒲垫做工精良稀有,就连地处皇都的各路郡侯府邸都未必拿得出这般上好卖相的宝物。
臃肿男子鼾声如雷,在其床榻边坐着一袭红衣,挺立腰鼓,身形弧度颇为养眼,标准的前凸后翘,那女子长着一张极似狐媚妖精的脸庞,微微撅起红唇,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捋了捋垂在眉间的秀发。
“少主?”那仆人小心翼翼的叫喊了一句,不敢望厢房内望一眼,即便是大门敞开。
“唤少主何事?”狐媚女子转头睹了门外一眼并未有异样表情。
“回钟美人,是一位自称祁芒山的修士,他说告诉少主,他今日特来登门拜见。”
“祁芒山?他叫什么?”狐媚女子有些惊讶。
“回禀钟美人,那人叫白羽。”说罢那仆人便快步退下。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狐媚女子跨入自家宽敞后花园的凉亭外,凉亭由八根石柱支撑起径长一丈八的大圆檐盖,八口檐角纷纷雕塑着饕餮含珠的玉像,饕餮含珠,其意囊吞四海靖平五洲,预示着主人的枭雄气概。
“怎么不是郑公子接待我,而是钟姑娘亲自前来了?”白羽悠哉坐在石亭内观赏园卉缤纷风景单手端着香茶,缓缓喝了一口,他背对着狐媚女子却知道所来之人是她。
“你们府上这茶不错,跟我们道宫中南方州郡进贡的铁浮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回头我派人来阳州托些苦香茗回去没什么大问题吧。”白羽始终盯着前方,没有回头的意味。
“白公子喜欢,拿多少回去都行,我郑府一定管够。”狐媚女子以一种端庄典雅的站姿伫立在凉亭外。
“钟姑娘果然是大方人,阳州这趟没白来。”白姓修士转身起来,将翡翠盏放在圆桌上,面朝狐媚女子表情怡然,在他看来谁来见他都一样。
“前些日子白公子不是在闭关修炼吗?少主子经常提起你,说你是道教高才弟子,是他一众朋友当中最令他自豪的。”
“哦,是吗?郑少主这么看得起在下。”
“白公子今日怎么想到来我安阳侯府做客了,阳州地界广袤,公子可游山玩水的一番?”狐媚女子笑脸盈盈。
“阳州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我抵达贵境十余日,特别是在这几日可谓收益满满,有趣的人,有趣的湖,有趣的丫鬟,还有个有趣的年轻姑娘,多得数不过来。”白羽缓步走下台阶,如数家珍,瞧着白羽怡然自得的表情狐媚女子没有答话。
“若是白公子有时间,便在阳州多待些日子也无妨,往后的日子里好玩的还多着呢。”
“公子这几日可在我府小住休憩,小女子这就去叫少主子来。”狐媚女子笑靥如花,随后施了个屈腰万福礼匆匆离开。
白羽便肆意无阻的在花园中游逛,时而采摘娇花,时而摩挲碧叶,感受着充沛的地根灵气,他身心愈发放松自在,人间的生灵土壤也没有山上那些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头子说的那么不堪入目不是?反正他白羽认为一切尚可。
“数日不见,可想死我了!”
“白公子,我泛泛侯府可还入你的法眼?”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白羽霎时回头。
“何止入眼,简直不要太好,我都想长住久安那这里了,以后娶个漂亮媳妇,在朝廷混个闲散官职当当,岂不快哉。”
“白公子倒是入乡随俗的很快啊,你要是看中了哪家姑娘,给我说一声便行,保管为你请回府里,要是想当个什么官,我为你砸它个千万两真金白银,那还不容易!”体态臃肿的年轻男子大步跨来,走起步来虎虎生风,那身银色锦袍像个葫芦一般鼓涨涨的。
“郑少爷果然是耿直豁达之人,届时我有了好想法还望你不要推脱便是。”
“白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赞不绝口!”郑云霄目光熠熠的望着他,黄袍修士没有多余动作,只是伸出手臂做出一个谨遵君命的模样,惹得郑云霄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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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携带着十余仆役浩浩荡荡地闯入阳州西城最繁华的路段,道路两旁的行人有些畏惧这一行人,如牛鬼蛇神般忌惮,连当地赫赫有名的贾绅富商都是先避让他们,一路以来白羽好几次险些发笑都硬生生憋了回去,这郑云霄在阳州并不招人爱戴亲近啊,我白羽不一样,我可是要成为驾驭万千凡人的存在,要是人人都怕我,我还拿什么去凌驾他们?
所以我白羽能与这些人为伍?那不是自掘坟墓?
白羽沉着的想了想,恍然开悟,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更加附和那满脸横肉的胖子,他决定去下一盘大棋,不到最后不会轻易显山露水。
“郑少爷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这阳州城内还有暗藏的秘阀不成?”
“白兄毕竟来的时间太短,不像我等地头蛇,对这阳州谙熟于心,乃至于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寻的到,阳州有三大名楼,瀚海明辰、芙蕖寰、玲珑塔,前两者为首屈一指的的红楼妓馆,后者为聚拢慕名前来的儒道佛武三教一家的名门高士议论辩道的学术高阁。”
“哦,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所名楼?”白羽顿时来了兴致。
“古人有诗言‘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白公子可猜到了?”一向外貌粗鄙彪悍的郑云霄冷不丁的吐出一句诗言,引得一干仆役面面相觑,今个少爷是被鬼上身了?
“青楼远,队队行云散。不知今夜,何处深锁兰房,隔仙乡?”白羽娓娓道来,心照不宣的看了看那面貌可谓令人憎恶的男子。
“我猜是芙蕖寰。”
“白公子果真神人也。”
“既是同道中人何不一醉方休?”
“那边有劳郑兄带路了。”
“哈哈哈,白兄真是越来越对我胃口了!”
“彼此彼此,郑兄竟也是幽默风趣之人。”
两人走至一地突然停下脚步,抬手一瞧,“芙蕖寰”三字匾额闪耀夺目,大门口还有不少人在搓手顿脚的排队顾望,他两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并且还是百花簇拥的走了进去,那些傻乎乎等着的人都看呆了。
所谓特权?一目了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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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州东城,一番丰饶富裕景象,有铁将当铺迸发金属锻造声响,一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披着一面厚重皮革罩子阻挡闪若烟花的火星,每一锤挥砸而下,势大力沉,有兼并两三处门市的富豪站立在门庭外左右辗转徘徊,有闻名遐迩的酒肆正值人满为患,房屋外一面旌旗翻动,宛若浮云飘摇。
一人怀里抱着卷轴小步款款的走在大街,头顶束发插簪,紫衣儒裾,大袖飘飘,颇有读书人的风采。
靠近东城门塔防巡街校尉蔚然百人的队伍处有三个身影朝城内走来,两男一女,三人中一人携剑,一人手持拂尘,一人则打空手,那两名男子看面貌都在弱冠之上,唯独那女子有些刚刚触及成年的门槛,女子拿着一支糖葫芦津津有味的嚼着,一张白皙娇小的脸庞都要笑开花了。
那紫衣文人也许是没有看清路,与那手握冰糖葫芦的年轻女子撞了个正怀,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支冰糖葫芦掉在地上,竹棍上还残余的四颗枣大的暗红山楂果裹上一层厚厚的污泥,女子那张娇艳的红唇张的老大,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地上。
“你闯祸了。”一直紧紧跟在那年轻姑娘身后的负剑男子表情跟吃了粪一样。
“对不起,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紫衣文人愕然,亟亟低头认错,他方才真是走神了,一失神,该死又闯祸了。
“你个坏蛋!赔我冰糖葫芦!一个还不行,我要十个!不赔不许走!”二九年华的年轻姑娘忍着一腔哭音,两颗水汪汪的明眸大眼竟有了泫然欲泣的架势。
紫衣文人这下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