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整整下了一夜的连绵细雨终于有收紧的意味,待到雨势彻底消失之后,在阳州赫赫有名的孙府响起轰隆的奏乐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孙府有谁要出嫁了吗?这么大的阵势,简直太奢华了,京城里敢这么张扬的商家门户都不多。”集市上的行人商客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有些人探头探脑的瞧着,大家都没有目睹过这般阵仗。
“你这就不知道吧,这是孙家三小姐,孙姐这么有钱,自然不是我等能想象到的场面。”
只是队伍最前方乃是三十余人的奏乐长队,手持各式管乐,或弹唱,或吹奏,个个精神抖擞,喜笑颜开。随后是由二十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手挽竹篮组成的礼花侍女团,在队伍走过的地方抛洒漫天的花瓣。花香浸润在有些潮湿的空气中,挥发出迷人的香味。
队伍正中央由十二人抬着大红花轿,那座花轿也是做工极其精良华贵,轿框四周罩着殷红的绫罗帷幕,这些红色帷幕叫做轿帷。轿帷上绣着金鱼闹荷花、丹凤朝阳、麒麟送子、富贵牡丹、事事如意等吉祥、喜庆的图案。这些织绣的工艺极为精湛细腻,画面丰满充实且灵动。
轿窗上的珠帘微微摆动,依稀可以睹见新娘子半张脸。浓如墨深的乌黑头发梳到头顶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步摇。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有了白里透红的肤色,原本清纯娇美的模样又平添了一丝妩媚的嫣红。
女子身着流光溢彩的大红嫁衣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门帘没有左顾右盼,不知道心中在思考些什么。
当花轿行至某一处酒馆时,轿体轻轻朝右颠簸了一下,女子身躯一倾,顺势往右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便逗留了下来,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酒馆的年轻儒生从花轿经过门口之时便一直盯着看,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呆呆凝注着珠帘内那好看的女子,虽然只是模糊样貌,但他依旧看的很认真,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直视她了。但她万万没有料到那女子会转头,她与他四目对视,两人眼神中各自掺杂多种情绪,像是无数缠绕的乱麻,女子眼神先是惊讶惊喜须臾转为失望与黯然最后只剩下漠然,女子眼神没有再逗留,她转过头,独留年轻儒生木讷的目光。
“宋群?你怎么了?”一大便陪着宋群喝酒的吕靖缘这才注意到眼前读书人落魄失神,这种感觉像是上一次做梦,吕府被大火吞噬,府内一片生灵狼藉,梦里他追寻紫菱的踪影一般。
“喂喂?”吕靖缘连呼两次,他也朝着门外看,但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只有一支长长的送亲队伍。
“嗯。”宋群默默回应一声,声如蚊蚋。
“你怎么了?”吕靖缘忽然很诧异,他瞧见宋群脸上滑落两道泪痕。
“哦?我怎么了?”宋群慌忙地擦干泪痕,一瞬恢复神情,在没有方才的表情。
“哦,刚才你没有注意到风沙很大吗?直接吹到我眼睛里了,眼睛有些干涩,竟然被风沙袭出泪水了。”宋群缓缓说话,说的有理有条,并不像是在说谎,但吕靖缘感觉这家伙心里有事不肯说。
他脑海仔细回想,刚才门外是孙府三小姐出嫁,除了这个没有什么稀罕事,他又继续倒流之前的记忆,陡然记起,自己自武邑坡回来那夜紫菱曾经提到孙家三小姐出嫁一事,几日之后他去城南拜见司马先生在正午撞见宋群喝的酩酊大醉,他当时还十分费解,直到今日宛如拨开云雾见光明。
“你是不是喜欢孙家三小姐?”吕靖缘问他。
“咳咳!”宋群将刚刚才喝入口中的茶水立马喷了出来。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来给你擦去水渍。”
“怎么,心虚了。”吕靖缘擦干了衣服上从桌上溅射过来的水渍,宋群本来想要帮他擦,又讪讪缩手。
“我说对了吧。”
“想不到你居然对孙家三小姐有意思,这真是令我始料未及,你们从何时开始的,我怎么没有一点察觉。”吕靖缘咬下一口滑溜溜的冻虾饺,真是鲜美爽口。
“很早之前的事了,这事很隐蔽,很少人知晓。”宋群没有再搪塞过去,他大大方方承认了。
“那孙府三小姐为什么会嫁给其他人呢?你宋家难道还配不上她孙家?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早年父亲得罪了孙府,她母亲是个极其记仇的人,宁愿将女儿嫁给京城的权贵也不肯嫁入我宋府,还曾道,宋府已是强弩之末威势不在,以后的燕国已是大皇子一脉人的天下,大将军既不依靠大皇子也没有跟三皇子活络联结关系,她孙府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就是这样喽。”宋群独自饮下闷酒,他从清晨到现在没有吃下任何东西,桌上满是平日里两人最喜欢的菜肴,今日几乎纹丝不动。
“哎,这事怎么说呢。”吕靖缘也不知该如何说。
“宋公子,吕公子,早上好啊!”酒馆门外慢吞吞走进一人,乃是莲花宫的小修士陶软,陶软望着闷闷不乐的宋群很是奇怪,她将买下的物件搁置在桌案上。
“一大早就撞见你们俩喝酒,今儿是发什么疯啊,怎么你喜欢的人被别人夺走了?还是你?”陶软看了宋群,又望吕靖缘,后者将眼神撇给前者。
“真让本姑娘猜中了?胆敢抢宋大公子的媳妇,走今天我给你出气!”陶软大喝道。
“别人都出嫁了,你去打谁?”吕靖缘道。
“那走去抢亲,我听师兄们说凡尘不是有很多抢亲的桥段吗?够刺激!”陶软满脸期待。
“你快拉倒吧,别一会被别人的家将给打的鼻青脸肿,到时候就丢人丢大了,你在你们莲花宫还有脸待下去?你在你师兄们前怎么说?到时候你师兄问我们,我们又该怎么说?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咋个办嘛?”陶软哭丧个脸。
哎,不就是这些感情上的小事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跟着本姑娘,我保管今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陶软拾起由羊皮纸裹好的物件,不知是何物,也许又是她看上的玉饰珠簪,她招呼着两人离开酒馆,今天她做东。
三人走在街市上,一人左顾右盼拼命寻找好玩的,一人走在中间双手抱着头遥望天空,一人走在最后有气无力的。
“宋群,你看那么有耍猴的?我还没怎么见过哎!”陶软朝他大喊。
“陶大小姐,耍猴有啥好看,耍人才好看。”吕靖缘没精打采的会话道。
“耍人?咋个耍法,真是稀罕事!”
“呵呵,你没听明白。”吕靖缘笑望她,没有去解释。
“嗯……又在打哑谜,吕公子你怎么这样啊!”陶软噘嘴很是不开心。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好玩的,我熟悉,你个外乡人就跟着我就好了。”
吕靖缘加快了脚步,陶软回头一把拉住宋群的胳膊拽着他前进。
正当此时,街角隐蔽处走出一个头戴帏帽的武夫,那武夫便是西门荀,遮挡面庞的西门荀跟了一路,准备在他们走到城东人迹罕见处开始动手,一把杀死吕靖缘,那个书生杀与不杀无所谓,至于那个小姑娘,他倒是没有杀意。
上一次夜袭吕府惊动了其府上家将与诸多门客,吕府夜间变得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他若再次强袭恐有危险,所以他将机会把握在城中,吕靖缘单人或有极少跟从出行之时一举击杀。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保持着距离。
当三人走至城边行人零星处时,他加快了脚步,就要逼近宋群。
前方走出一道人影,是一个年轻男人,头戴玉冠,发髻上横插着一只朱雀铜簪,五官端正,脸部线条颇为狭长,总之那人的长相装扮乃是名门府邸闺阁小姐很喜欢的模样,他睁大眼睛看着三人,有些惊喜。
“吕靖缘,宋群,你们怎么来这边了?”
“这位姑娘是?”
身穿宽大官家锦衣的粱仲生问话。
“粱叔叔,我们在城中走动,散步。”宋群一改脸上颓意,要是让叔叔知道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沦为这副模样,肯定要替父亲说道教育自己。
“噢噢,不错,你小子有出息了,肯出门走动了,不要一天关在家中,多与好友聚聚。”
“是是是。”宋群唯唯诺诺道。
“这位姑娘?”
“哦,粱侍中您好,你我来自莲花宫的道家修士,是宋公子认识不久的朋友。”陶软很是自然的答话。
“莲花宫,不错,是个名门正派,宋群你可得好好跟陶姑娘学学,学学人家的修养谈吐。”粱仲生又看向宋群。
“嗯嗯,叔叔来这里干什么?”宋群问道。
“秉公办案。”粱仲生朝着城边那些破旧的老宅望去,许多宅子已是凋敝荒凉,无人居住,徒生野草,无人管制。
“那叔叔,你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了。”宋群抬手拜别,粱仲生点头示意。
而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西门荀查看到那年轻儒士的身影后,突然停下脚步,他深知要是贸然出手,极有可能无法生还。于是乎他提前离开了。
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他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