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散落在阳州城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鳞次栉比的房屋阁楼笼罩在行人头顶上方,各家各户点燃灯具,虽然黑夜还未曾降临,但城中早已繁星点点。
世世代代住居在这片广袤土地的人们早在茹毛饮血的时代便形成这样一个习惯,总是喜欢在黑暗侵袭之前执起火炬,驱散黑暗与野兽,历史变迁经历了几千年,这个在光明中沐浴洗礼的都城永远不会深陷黯淡之中。
凡人既害怕黑夜,同时也渴望黑夜,因为黑夜中的都城与白昼时不同,会平添出几丝温情,是人间的温度。
吕靖缘走在熙攘的街市上,一脸动情的巡视四方,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开始发觉到凡夫俗子的生活是多么平凡且伟大,不知不觉间令他向往。
曾经的他向往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潇洒生活,如今却不再是了,他只想守护好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变了。
吕靖缘安静的瞧着披着晚霞的街道以及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他看的很认真,他望着远处坐在街边小摊吃着金黄炸虾的农户一家三口怔怔出神,手里捧着瓷碗装满炸虾的那个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长相是一个敦实憨厚的庄稼汉,那男人手里捏着一只金黄酥脆的河虾递到那年轻妇人嘴里,妇人吃下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示意汉子自己也尝尝。
那汉子只是笑脸相迎,旋即又捏起一只虾往妇人怀里的小孩嘴里塞,头上扎着两个可爱团髻的小女孩吃的满嘴是油,伸出嫩嫩的小肉手也抓起两三只炸虾往肤色麦黄的汉子嘴里送。
那汉子摆出一张十分夸大的“血盆大口”逗的面前两人捧嘴大笑。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吕靖缘默默念叨,眼眶有些湿润,他想念自己的生母了。
记忆里那个端庄典雅的貌美女子在他年幼时也喜欢亲手喂他吃东西,虽然吕府富裕阔绰不缺钱,但那貌美女子也总是将好吃好喝的首先让给他。貌美女子虽然陪伴他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刻幸福光阴吕靖缘都牢牢记住了,他不怨她走的太早,他只怨自己没有机会好好孝敬她。
天下父母心皆是以子女为重,这一点在吕靖缘心底是毋容置疑的,父母生而不养,断指可报,生而养之,断骨可报,非生而养,无以为报。
所以养母甘蓝语在吕靖缘心中跟生母云姝同样重要,都是无法割舍的存在,要是甘蓝语出了事,想必吕靖缘会塌陷半边天。
“公子?咋们回府吧。”曹子绫注视到吕靖缘的停顿的目光,不由加快了脚步,靠在吕靖缘身侧,顺水推舟的牵起吕靖缘的手。
“绫儿。”吕靖缘没有想到曹子绫会做出这样细心的行为,他慢慢加大手掌的力量,将她的小手握的紧紧的,那种感觉很安稳踏实。
“咋们回府。”吕靖缘扬起笑脸,摆脱脸上所有阴霾。
是啊,虽然人间有无数伤春悲秋,但不该过度沉浸于过去,而忽略身旁的人,正因为身旁尚有她们在所以来日才有无限希望。
当两人走至白龙街道时,依旧摆着道摊等候有缘人的王隐看见了两人并排行走,他眸中先是一惊,迅速将惊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流转,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高大的锦衣男子身上的“气”变了,变得沉稳内敛了,减弱了很多倜傥不羁的风采,目色开始愈发深邃,每一步都走的极其沉,有潜龙在渊的意味。
身着黛色衣裙的握剑女子,少了原来的俏皮生动,周身满是如水如风的剑意,丝毫不加掩饰,颇有些肆意横行的观感,当然凡夫俗子及修为低微的修行者还是感受不到,唯有实力修为与她相差不多的可以一眼识破。
这两人较之几日前的气质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瞠目结舌,但西川白龙山的道人王隐窥探出了一两点缘由,但还是看的不清晰明朗,似一张笔墨驳杂的布幔,将两人的因缘际果遮盖的严严实实,不容外人刺探。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隐自言自语道,眉头一锁。
“王道长好。”吕靖缘朝着他低头行礼,曹子绫也意味深长的跟着行礼。
“嗯,好。”王隐轻轻应和到,他面带微笑。
等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后,王隐快速搬动手指,指法令人眼花缭乱,他眉头越皱越深,算着算到突然天空一声惊雷,吓的王隐脸上苍白,连忙埋头认错,不敢顶嘴一句,而后再无一声雷声。
回到吕府后,大多数仆役都洗浴休息了,只有为数不多的数组守夜家将在吕宅颇大的各个院落行走徘徊,在夜里保护主人及家眷的性命安全。
吕靖缘进院后朝着一个偏僻院落行去,那里是甘夫人居住养病的碧落院,此刻小院内灯火飘摇,没有一丝噪音,就连婢女的脚步声都压的极其轻微,生怕惊扰了甘夫人的清梦,甘夫人睡意很浅,总是午夜惊醒,所所院内丫鬟婢女都十分小心翼翼。
吕靖缘静悄悄的走进小院门槛,险些撞到一个婢女,那婢女没看清是谁张嘴就欲大叫,被吕靖缘捂住樱桃小嘴,他低头在鼻头竖起手指,那丫鬟看见是自家的二公子顿时手忙脚乱,想动又不敢用,满脸通红,吕靖缘偏头望了望蔓延着红光的窗棂内没有在向前一步,需要他放下手,转身离开,来时静悄悄走时无踪影。
回到自己的阁间后,曹子绫将灯火点的很亮,手上动作娴熟的更换香薰燃料,她没有意识到吕靖缘已经走进屋内,专心致志的做着手上的诸多事宜。
“绫儿,歇息吧,不用整理这些了。”吕靖缘开口说话。
“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我一跳。”
曹子绫转身一看,那人站在她身后五步内,她一身黛色长裙被灯火映照的纤细曼妙,吕靖缘其实看了她很久,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当曹子绫那张惊艳了他整个时光的脸颊正对他时,他缓缓做出一个手势。
他朝她招手。
曹子绫眨着眼睛走了过去。
吕靖缘将她狠狠抱住,抱了个囫囵完整,曹子绫身躯倾倒在他怀里,双手无法安放,干脆就搁在腰间,曹子绫踮起脚尖将脑袋贴在他肩膀靠近颈脖的一侧,闭目休息。
“累吗?”
“不累。”
“可我心疼。”
“那你以后要好好爱我,不许对我不好,否则我会记恨你一辈子,追杀你到天南海北。”
“嗯”吕靖缘重重的颔首。
“绫儿,今夜陪着我吧,我怕黑,最近总是怕的要死,每天晚上一闭眼便是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水将我淹没,不知是怎么了。”吕靖缘放开她,与她四目相对,脸上无比正经,甚至还带着渴求的意味。
“那行,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的。”曹子绫沉默了片刻,开口答应道,她脸上泛起酡酡的红云,不知是因为灯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两人侧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室内灯火无法穿透账幔,吕靖缘直勾勾的盯住曹子绫连瞳孔都不转,几个瞬息后他眨眼皮,对着她心满意足的浅浅一笑。
猝然抬头往她白皙的额头吻了上去,留下一个灼热的吻,这下曹子绫身上似被火烤一般,她不敢在看枕边人,将头躲进被褥中。
此夜无话,安心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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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侯府内,采苓楼上高大的月台上矗立两道吹着凉风的身影,一男一女,一个道家修士,一个狐族妖精,身份悬殊,正邪不容。
白羽的目光望着楼下花园右侧蜿蜒曲折的游廊,游廊抄手自打出了第一道垂花门后,其走势朝八方扩散,似一地水流,顺着眼花缭乱的线路他的目光定在一座很远的院落上。
白羽在黯淡月夜里张开五指,五指细嫩纤长,这比女人还白嫩的手指常年不摸阳春水,保养的极好。
“钟狐仙来到郑府这么久了可收获了些什么?不要是蛰伏许久没有一点收益,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罢,他睹了睹钟九秋那完美到令人想入非非的玲珑有致的身躯。
“白公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拐弯抹角的埋汰别人。”下巴尖尖的钟九秋冷哼道,她的出身虽然是以艳绝于世出名的狐族,但她们轩辕坟灵狐一族还是很洁身自好的,跟那些不入流的妖艳狐族不能相提并论,钟九秋对于白羽的话里有话很是不满。
“呵呵,没有就是打趣你而已。”白羽朝着月亮会心一笑。
“你嘴里一向吐不出好话。”钟九秋腹诽道,没有说出口。
“马上就是释放妖族之王蜃楼的时候了,记得你给我的承诺。”白羽很不客气很没有风度的提醒她。
“我轩辕坟钟家一脉世世代代会记得白仙师的再造之恩,无上大德!”钟九秋气的胸脯鼓鼓的,模样很是迷人可爱,不似往日的冷艳绝美。
“记得就好。”白羽瞧了一眼,便不再看她,这小狐狸还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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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湖湖边一间客栈住着陶软一行人,此刻两间上等住房内睡着五人,陶软、林渔歌一屋,宋群、方有田、刘盛泽一屋。
陶软睡的正酣,林渔歌则打坐静修,眉心有“剑痕”道印明灭着绚烂光彩。有种徐徐呼吸的既视感。
宋群被方有田的鼾声吵着无法入睡,他望了一眼扎马步运功的刘盛泽,急匆匆地下床去推睡的跟死猪一样的男人,毫无反应,他又上床将被褥一裹,裹成一个蝉蛹。
“今夜真难啊”宋群发出哭声。
在阳州城千丈高空盘旋着厚重云雾,云层下是群星闪耀,与云层上的浩瀚银河遥相呼应。
今夜万家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