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间,似乎忘却了先前提及的种种不快之事,清未一路而来风餐露宿,自离开宇文氏后,不是在躲避追杀,便是在逃亡的路上,还不曾正经用过一顿饭食,此时更是大快朵颐,以满足口腹之欲。
“许久不见,湘玉姐的手艺还是这般回味无穷,唇齿留香。”清未大声赞叹道。
“寻常人可无福享用,姐姐自开了这间敕旗客栈以来,下厨的次数只手可数,也是为了你才破了这先例。”
“这一破便是两次。”清未微微一笑,在雪山上将他救回后,苏醒之时喝的那碗羹便是秋湘玉亲手熬的,香浓鲜美的味道终生难忘。
倒是不知,这另外几次破例是因为何人了,毕竟秋湘玉从不会为她自己行庖厨之事,想来那人来历也当不凡。
席间说的,便是各人这段时日以来,所经历之事。听闻唐嫮竟被一个匈奴蛮子虏去,还险些嫁入铁弗部,清未更是眉头大皱。那赫连若水虽说在铁弗部也算身份不凡,放在中原,也大致相当于一家侯府世子。可连司宇这等权倾朝野的河间王府世子,清未都不曾放在眼里,又怎会看得上一个匈奴小贵族。
不过眼界虽高,清未也不是那等盲目自大之人,以他现在的修为,莫说赫连若水了,就是他手下的金帐王庭骑兵,也不需多,只消来七八人围攻,清未也全然不是对手,因此倒不至于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提三尺剑去铁弗部枉送性命的蠢事。
祖剔与刘坤知清未与秋湘玉交好,也不隐瞒身份,将如何与清未相遇、相识、相知娓娓道来。尽管知晓了刘坤金谷二十四友的身份,秋湘玉对其倒不似清未那般鄙夷不屑,相反很是赞赏刘坤在家国大业、大是大非面前的坚定,以及圆滑处世的手段。而对祖剔更是推崇备至,言必赞其有大才,乃治世之能臣,国之股肱。
江湖上的消息,向来灵通,以情报见长的敕旗客栈自然也不例外,红风寨与黑山寨倾覆未几天,秋湘玉便已得知,只是这时方才得知是清未等人所为,此刻朝中甚至未有表功封赏的消息传出。
“两位确乃当世英豪,湘玉佩服,我家小弟得与二位结拜,幸甚之至,还望二位不吝提携,湘玉在此且先谢过了!”
秋湘玉端起酒盏,以袖掩面,仰首一饮而尽。祖剔与刘坤二人也随之豪饮一碗。席间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只唐蒙一人,无人理睬,以他区区汾水镖局总镖头的身份,秋湘玉自然不必卖他面子,何况汾水镖局也在他的谋划下化为飞灰。可怜老镖头张伍,纵横半生,老来为了搭救他亦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唐蒙的无情背叛。唐蒙对此心知肚明,独自喝着闷酒,也不去凑那热闹。
酒过三巡,秋湘玉唤来两个小婢,一把扯住清未袖子,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神态,“弟弟,此番有个任务要交于你,莫要推辞。”
清未大骇,直直盯着两个小婢,不敢吱声。暮雪、流云两名小婢在湘玉后边羞红了脸,抬手遮靥,却还不时探出目光,偷偷瞧着桌席上这钦慕已久的风流公子。
“姐姐前番嘱你照看楼子,不想出了这等事,暮雪、流云二人也受牵连被掳走,幸有白狼寨二当家韩啸川高义,于荒瀑一路护送她二人回了客栈。我既承了这份情,于情于理都该上门当面致谢,只是起初楼子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实在抽调不出人手,如今正在开张的节骨眼上,幸亏弟弟来了,便由弟弟领着她们代我去白狼寨致谢如何,如此也解了姐姐的燃眉之急。”
清未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秋湘玉先前那样表现,如何让人不胡思乱想。两名小婢此时也发觉想法的荒唐,一张脸较之方才更是红至耳根。
“如……如此……理当如此,先前全因清未未能照顾好两位姐姐,此番赴往白狼山定然护佑周全。”
清未刚忙答应下来,生怕秋湘玉再提出什么奇怪要求。
“刚巧答应了韩二当家,要替那白狼寨少主祛除旧疾,此次便一并办了。”清未忽然想到当日在客栈答应韩啸川之事,从宇文氏出来之时,便打算经敕旗客栈去往白狼山的,可谁知途中横生枝节,竟生生拖延了数月。平日号称一诺千金,不动如山,心中多少起了些愧意。
只是祖剔与刘坤为官身,公然前往匪寨并不合适,尽管他们出关的消息无人知晓,可难保万一走漏风声,到时革职事小,若是不小心连累了两家王府,那便真是过意不去了。
屋外风雪漫天,屋内却是热闹非凡,起座喧哗,众宾欢愉。清未于喧闹声中,忽而闻得一丝细微的声响。
“笃笃笃”
似是叩门的动静,这敕旗客栈还未开张,时节又值寒冬腊月,怎会有人来此。起初清未只当是听错了,并未放在心上,看席间诸人,也神色如常。可那叩门之声不绝如缕,隔些时候便响几下,清未屏息凝神,静静倾听,这声响果然真切,绝非错觉。
“湘玉姐,似有宾客登临,小弟去开下院门。”清未刚欲起身,却被秋湘玉一把按住。
“弟弟休要胡说,姐姐这儿尚未开张,哪来什么宾客,放心,姐姐知你不喜饮酒,自然不会劝酒的,不必躲闪。”
“湘玉姐,确有敲门声,不如遣当值之人开院门查探,若果真有贵客,如此怠慢却恐误事。”
听闻“贵客”二字,秋湘玉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似是想起了什么。
“糟了!今日护卫皆被我放了假在堂内饮酒,并无当值之人。阿柒!阿柒!遣一还未醉酒的兄弟去开院门!“
阿柒自己并未饮酒,手中拎着一囊羊奶啜饮,听闻秋湘玉呼喊,便扔下囊,兀自腾身而出,几个闪跃至那院门前,只身拉开厚重院门。
堂内诸人,透过纷乱错杂的风雪看出去,隐约可见是条汉子,着毛皮裘子,披着硬蓑衣和斗笠。看不清容貌,身上已然顶着一层厚重积雪,甫见院门打开,朝着客堂方向,竟径直跪于院门前深厚积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