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练剑,都希望能入得什么御剑飞行之境。一面口口声声追求剑道,一边又将其视作奴隶践踏而剑身之上。
实为可笑至极。
高人练剑,绝不会讲究什么御剑飞行、万剑铺道;只愿与剑为伴,伴剑而行,能从中悟的一颗赤诚的剑心。
而剑谪仙之境界,已是“剑锋不过顶,一心生一影”。
剑谪仙的身心之影,就是他的剑。
悬在剑谪仙身后半丈处的那柄剑,就是他的身心之影。数百年来,无论在什么时候,去到什么地方,都是如影随形,从来未曾变过。
一声“破茧”方落,剑谪仙身后由身心之影化成的圣剑宝匣,倏然往两边一分。
犹如一颗拨开外壳的花生。
剑气瞬时漫至天际,一柄不容世间一切邪魔作祟的圣剑,携万丈金光从匣中现出。
圣剑随主人心念,生出数十里剑风,横扫血空而去。
人目难辨其状的金色剑身,微微一颤,剑影自圣剑立定处向两侧涌出。两侧的剑影各自划出一条弧线,在圣剑上空一交,并作一个完整剑圈。
远远看出,似是有一只孔雀正在开屏。
一圈一圈的剑影依次浮现。不过眨眼之间,剑谪仙身后已只剩下一片层层叠叠的剑影。
金光一闪,霎时破影而出。
直刺贯穿魔人胸口的那柄道家古剑。
古剑察觉到有冲天剑气避来,剑身上莫名燃起熊熊剑火。
似是在迎接,要与激射而来圣剑一决高低。
也似是有什么感应,被人灌入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坐落在龙虎山青莲台上的天师,正在静心养神。一觉古剑有异,道袍下的双手已化道指为三清指。
于心间道:“剑者又何必要逆天而行呢?”
剑谪仙心头一动,附道:“道者此言差矣也,仙者所为,非逆天而行,而是为铸道心。”
天师睁开道眼,沉吟了片刻。
忽然,发出一声长叹:“难道,这才是天意?”
叹息间,尽是无尽苍凉。似是有什么颠倒众生的大事再也无力扭转。
天师手间,三清指化去。
贯穿魔人胸口的古剑上,幽蓝色的剑火应指而熄。
破影飞出的圣剑,被无数条剑影附入剑身。剑意一曾在曾。
当头的剑尖,似坠千年未曾滴落的水珠,隐现出一个十字,晶莹而又剔透。
魔人看着激射而来的古剑,唇间掀动,白齿露出。一副万千奸计已在胸的表情。
一身已是魔道的修为尽提。一掌按于身后的阴卦,一掌按于身后的阳卦,只等胸口的古剑一去双掌就将向剑谪仙与妇人拍出。
就将开始他期待已久的脱身之战。
尽管他自知面对妇人和剑谪仙的联手,脱身的机会十分渺小,但他又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让自己落入其妇人和剑谪仙的预谋当中?
妇人看着圣剑向古剑激射而去,如初般摇着手头的羽扇。
连声赞叹道:“好剑,好剑,果真是好剑啊!”
若是另有他人在场,看着剑谪仙发出的这一记十二绝式中的“破茧”,发出这样的赞叹那是非常的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这样的赞叹从妇人的嘴里发出来,听上去却更像是在骂人。
完全听不出半点感叹的意思。
就连远处的小色女都很想在心里向娘亲说一句:“娘亲,你骂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含蓄了?”
但又怕事后会被娘亲狂揍一顿,小色女只好把这句话给压了下去。
圣剑一触到古剑的剑柄,古剑已开始破碎。
在往前一推,古剑便全然破碎。
就在古剑破碎的同时,被囚禁在剑下的魔人化作一道黑影窜起。
本想一掌拍向妇人,一掌拍向剑谪仙的魔人,见妇人一改往日的爆烈脾气,只已想做壁上观的样子立在一边,亦不想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去主动招惹妇人。
立即一改心念,双掌一齐拍向剑谪仙。
妇人事不关己的看着魔人拍向剑谪仙的两掌,笑道:“你倒是挺聪明嘛,只不过你才出两掌,未免也太少了…”
两掌已引动九天奔雷。
十数道闪电直破云颠,击向这从未见过人间天日的深渊当中。
剑谪仙左手一扇挥出,迎向魔人的两掌。
右手一举剑指,剑气如一道铜墙铁壁,挡住那劈下的十数道闪电。
口头在喝一声:“剑——归真!”
立在崖边的白马醉和剑之初听不到这一句“剑归真”,只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奇景。
先是听到云层中传来奔雷走马声,再是闪出一片片白光,十数道闪电一齐劈入崖下的云海之中。
如今又是听得一片剑风大作。
剑风过处,可以清楚的看见天空中的游云竟化作了万千剑影,如天河之水,以“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势源源不断的落入崖下。
條天山盛开的花儿,红的、粉的、紫的、褐的色彩缤纷的花瓣,一瓣一瓣的飞入空中…
郁郁葱葱的古树上,宽的、长的、圆的、细的形状各异的树叶,纷纷离开了树枝…
每一片花瓣,每一片树叶,都化成了一把剑。
数也数不尽的剑,如同千军万马,从白马醉和剑之初眼前一晃而过,争先恐后的扑向云海当中。
千万柄剑,如同一阵暴雨。
瓢泼暴雨,又如一片繁星。
惊心。动魄。也无比炫目。
魔人拍出两掌,只为一阻剑谪仙,根本无心恋战。当即便往上窜去,急欲脱身。
方不过窜出数丈,已见得万剑如雨落下。
魔人运气挥掌,咆哮出声,想要荡开剑雨,辟出一条生路。无奈越往上,那剑雨越是密集,最后已是密集的不见空间,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剑尖。
剑雨无穷无尽。
魔人荡开无数道剑影,逼散无数道剑影,亦被无数道剑影穿体而过。
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无一处是原来的样子。
魔人硬生生被剑雨逼落回八卦之上。
剑雨还未落尽,单膝跪在八卦中心的魔人,似受伤的虎狼一样发出阵阵哀嚎。
身躯尽管已是千疮百孔,却依然不死不灭。只随着落下的剑雨不住的抽搐、颤抖。
剑谪仙左肘一伸,以羽扇半指妇人:“河图呢?”
妇人以扇掩唇,扭腰偏头,娇笑道:“别急嘛,情操仙,你的十二绝式才使了两招呢。”
剑谪仙看出妇人有意的戏弄之心,将目光一抖,严肃道:“你与仙者皆为修行之人,仙者亦无揭你痛处之心,只想提醒你一句——”
口中一顿,收起严肃的神情,似是怕伤了妇人。
淡然接着道:“这魔人若是逃脱,你六百年那一掌,可就白受了,他…亦将责你这般小儿行径。”
妇人脸色闻声僵住,手头的羽扇亦没有在摇。
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浮上妇人脑海,一颗沉寂的心跟着变得嚎动起来。
“小儿行径…”
妇人转过头去,凄然笑道:“还不是被他逼出来的…”
剑雨将近,魔人已从剑雨之中艰难的立起身来。
剑谪仙无心多言,更无安慰的时间,只道了一句:“仙者知你不易,但…”
话尚未完,偏过头去的妇人忽然一扬右臂,将手中的羽扇抛出:“放心,就算他是真身下凡,他也逃不了。”
扬起的右臂,化掌为指。抛出的羽扇应指现出真身,正乃上古大神伏羲氏的遗物。
——河图。
妇人在道一声:“龙行九五穿云啸!布图——”
缠在妇人右臂上的六爪黑龙,应声脱臂飞出,一口衔住河图,弓字般冲天而去。
剑雨当中面目全非的魔人,转目看向妇人:“你竟然找回了这上古遗物?”
“吾先祖之遗物,被吾找回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妇人冷笑道。
右掌一伸,再现一把羽扇:“不仅是河图被吾找回,洛书亦在吾手;日后想要封印你,何须吾与他联手,不过在吾举手投足之间尔。”
魔人盯着妇人的羽扇,魔眼中生出火来:“但若是朕杀了这龙,毁了这图呢?”
声未尽,八卦之上已不见魔人踪影。
魔人强行破开已是强弩之末的剑雨,冲天飞去,直追衔图的六爪黑龙。
剑谪仙在扬剑指,剑仙十二绝式在出一招:
“剑——虚空!”
魔人去势极快,奈何剑谪仙的剑意却通天惯地。
一声“虚空”后,自六爪黑龙摆尾之处,又有无数飞剑化出。
那些已是强弩之末的剑影,仿佛又有了新的生命。尽数回飞而去。
这一招化出的飞剑,数量虽没有刚才那一招多,可威力却要大上不少。
最为不同的是,这一招的飞剑没有在一击落空后散去,而是如长有眼睛的实剑一样,不停的刺向魔人。
上千飞剑如网,如草。亦如画。
来来去去,在魔人四周不停穿梭。
然不管是剑来,还是剑去,都尽归于剑谪仙两指之间。
剑谪仙的两指间,是一个源源不断的剑泉,是一方深不见底的剑渊。
心知河图一旦布下,便逃脱无望的魔人,怒极。
奋尽全力,可飞剑却像万鬼缠身,无止无休。只能且战且去,眼睁睁看着黑龙在空中化身成上百丈长,一口上古龙气吐出,河图已如天幕当头盖下。
魔人恨极。
亡命般怒吼一声:“剑谪仙,朕就算入图,也要让你陪葬!”
舍了逃脱之念,杀心爆涨。回身向剑谪仙扑去。
剑谪仙看着已是癫狂之态的魔人,眼中闪过一丝惋惜:“若是天数,仙者自当陪葬,奈何不是。”
妇人冷目一横,瞳孔一缩:“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狗急跳墙?”
剑谪仙长叹一声,背对魔人,转过身去。
双手附于身后,道:“你尚未出过手,这最后一击——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