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士最终登上山顶,映入眼前的是“玄都观”三个大字,而在观门旁则有一道木栓,是昔年用来栓住那头青牛的。
陆土走过去,伸手摸了下木栓顶处,这道木栓倒也奇妙,过了数甲子光阴未见腐朽,却只是多了些许青藓。
外人或许不知晓其中缘由,顶多是以为这道木栓是沾了那无上道法的奥妙,因此“长生不老”了,唯有年轻道士心里清楚,这道木栓是件实打实的仙家神物。
这道木栓名“通天”,寓意则登天,是昔年自家师尊赐给那头会听道法,会悟道的青牛,希冀它自证道法,得以走上登天之路。
如今青牛不在,剩下的只有这道木栓以及一条老旧粗壮麻绳,木栓是神物,这麻绳却只是普普通通的绳子罢了,自然不是何等仙家之物。
陆土双手扬了扬袖袍,再用袖袍拍了下小腿处,以示进观不带一丝尘土,心中别无杂念。
陆土往玄都观内走去,观外是那清净自然,观内则是空荡无比,惊奇的是这里面竟生长了数棵古松,根处却是从那铺垫的青砖处破土而出,倒也算得天独厚了。
年轻道士往最里面的大殿走去,大殿内放有二十八盏明灯,各自以二十八星宿方位摆放其中,以东边为首青龙,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南边则是朱雀为首,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 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
西方以白虎为首,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
最后北边的是玄武,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 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獝。
取字头尾,便是东以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以斗、牛、女、虚、危、室、壁。
南以井、鬼、柳、星、张、翼、轸。
西以奎、娄、胃、昴、毕、觜、参。
四尊镇守,四方压制,四象衍生八卦,八卦又以阴阳为主,是为道之大成。
即是修自身清静无为,体外身轻无物一说。
瞧见这一幕,陆土笑了笑,心里突然想起一段有趣的言语。
普天之下,算命的也不全是道士,也有可能是儒生,观言语,察心相。
求学的,不一定非得是那年幼蒙童,也可以是那年迈老人,学无界,识无崖。
行善的,不一定非得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也可以是世间每一个人,心存善,行施德。
年轻道士想到这里,倒是有些怀念昔年那些日子了,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哪来那么多屁事!
他抬脚缓缓走到最里面,在那里只剩一张老旧的供台,供台之上未曾放有任何神像,也未曾竖立何等供牌。
唯有三样上了点年头的东西静静地放在那里,一柄拂尘,一本泛黄书籍,一颗圆润珠子。
拂尘名“入世”,书籍名“观心”,珠子名“归真”。
再往下瞧去,在供台下面则是有着三道蒲团摆放着。
陆土走到供台边,先是右手袖袍一挥,供台之上郝然出现一尊三足两耳的细小香炉。随后只见他左手拈着三缕不知何时凭空出现的细香,年轻道士未曾动用术法,那三缕细香便自燃而起缓缓升起烟雾。
他走到供台前,以正礼双手高举细香低头弯腰,对着供台那三样物品拜了九下。
拜完后,将细香插在那尊香炉上,陆土退后几步,走到其中最靠外面的那道蒲团,年轻道士双手一扬袖袍盘腿而坐。
“砰!”
他瞧了那另外两道蒲团一眼,而后伸手往地上一拍轻笑道,“给贫道起!”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东胜神洲某处的道统所在,大地突然开始震动摇晃起来,将所有人吓了一跳,紧接着让他们大惊失色的一幕出现了!
在那众多琼楼玉宇的某处空地上,只见一座巨大的高塔破土而出,紧接着越升越高,随着无数的泥土落下,大地恢复平静后。
所有人这才瞧清那座高塔直入云霄,犹如通天!
塔身呈现赤红之色,共分七十二层,从上往下层层相叠楼台处各自设有栏杆,周边是浮云游过,飞鸟陆续围绕在这座高塔的周身。
那些人瞧见这平地而起的通天高塔,不由得地吞了吞口水,而后反应过来连忙跪伏在地,神情恭敬无比。心道,这定是那天上的仙人显灵了!
而在那座塔被浮云雾气缭绕着的高处,一道身影郝然出现站在楼台,往下瞧了一眼那些犹如渺小黑点的人们。
待那浮云飘散而去,这才发现是一位头戴如意冠,身着道袍的儒雅青年,郝然是在白驹镇现身过,陆土的那位师兄。
只见他现身后站在楼台处,伸出袖袍轻轻一挥,那些缭绕的浮云便被驱散开来。
头戴如意冠的儒雅青年转过身来,在他身后站着一位年轻道士,便是陆土陆道长。
陆土走到他身边伸了个懒腰,而后随手招了一缕浮云缭绕掌中,笑道,“师兄,该叫那个家伙下来了。”
儒雅青年点了点头,笑问道,“真身还在白驹镇?”
神游分身,以一气化三之术,行走天地间,共分阴阳二身,不同于术法与元神出窍的短暂分身,可以一直停留,且与真身无何差别。
以儒雅青年的修为,自是瞧出了眼前这位师弟乃是阴神远游。
听闻此言,年轻道士上半身趴在栏杆上点了点头,他将掌中那缕浮云轻轻吹散,而后笑道,“没那么快回来,时机到了自然会回来的。”
过了一会,他又再次笑道,“这里还得交给那家伙镇守,能省下不少操心事。”
儒雅青年双眼直视前方,点了点头正色道,“希望她的选择是对的。”
陆土笑了笑,给了一个凌磨两可的答案,“师兄,今日事怎知明日事,你又怎知不是他选择了她。”
儒雅青年笑而不语,随即转身离去,这处高耸入云的楼台上只留下年轻道士一人。
过了一会,
远处天边,突然有一道声势浩大的气息往高塔这边迅速飞来,那道身影所过之处,周身云层皆是被凶悍的剑气搅了个稀巴烂。
年轻道士站起身来,嗤笑一声,“贫道又不是个女子,高调给谁瞧呢?!”
只见他扬起袖袍伸手一拍,那道飞速而来的身影便猛然被拍了下去,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陆土满意地点了点头,老早就想找个理由,咳咳,是跟这个师侄“讲理”,这不,像只苍蝇在贫道面前飞来飞去的,你不累我都嫌眼疼。
被年轻道士一掌拍下去的自然是道统一脉,剑术最高的那一脉执牛耳者。
也是即将镇守这座通天高塔的不二人选。
——
大汉王朝境内,
夜近将幕,姚真意走在这片开始升起些许雾气的林中,四周皆是一片万籁寂静,唯有些许微风拂面。
“沙沙—”
少年的脚步声在这片老林中响起,孤身一人走在路上,若是换了胆小之人怕是早已吓了个半死。
姚真意却早习以为常,昔年为了填饱肚子,他便经常深夜里去山上采药,挖那些野菜,摘野果吃。
只是后来孙掌柜的教会他辨别草药,就比较少夜里上山了,但偶尔还是会去几次。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次,少年因为受了风寒,那时已是深夜时分,不想劳烦孙掌柜的他,便独自一人背着竹筐上山采药。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在自己跑到山上刚采到那株草药时,突然从林中走出一只猛虎,那只猛虎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那种让他至今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的恐怖眼神,生死之际那一瞬间最令人难以忘却。
就是不知为何,最后那只猛虎并没有吃他,而是盯了少年一阵后便转身离去了……
“?!”
就在姚真意想起这些思绪时,突然发现前面的朦胧雾气中,出现了两道细微的光芒。
他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眉头一皱地盯着前方。
“呜呜!”
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刚要转过身去,一只手便伸出猛然握住他的嘴巴,反应过来的姚真意拼命挣扎,只能发出呜呜声。
“嘘!”
只见耳畔响起一句嘘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姚真意往下瞥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在身上郝然有一双白靴,而且是有影子的。
“沙沙—”
那两道光芒越来越亮,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而令少年瞳孔一缩的是,在那片雾气中郝然出现十数道身影,最前面的两道身影手持大红灯笼!
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在那队人中间有一座轿子披红挂彩缓慢行进,姚真意这才看清楚,这是一队娶亲的队伍?夜里娶亲?
而当他侧过头才发现伸手捂住自己嘴巴的是一位俊俏公子模样的书生,书生神情严肃,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别说话,姚真意点了点头,只是心中有些奇怪,这书生身上怎的那么香?
“呜呜呜—”
就在这时,那队人抬着的大红轿子里,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而其中一道身影竟是往这边走来。
这队“娶亲”的队伍停了下来,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借着月色,才发现是一位面带笑容的老妪。
这位老妪走到两人面前,往怀里掏出一散银递了过来,那位书生这才松开捂住姚真意嘴巴的那只手,对着老妪作鞠施了一礼,接过那些散银。
老妪温声地笑道,“我家山神老爷娶亲,路过时若有所叨唠,还请两位公子莫要怪罪,请多包涵,老身在此谢过了!”
书生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知晓了。
而姚真意向来是人恒对之,便恒以对之,他对着老妪拱手作鞠道,“小子不胜荣幸。”
老妪见少年抬起头后,眼神一片清澈,原本和善笑着的她,笑得更加欢喜,只见她轻声说道,“公子心善,便会有福报。”
说完后,她便不再停留,对着那队人一挥手,他们便往山中深处缓缓走去。
只留下姚真意与那位俊俏书生,待那些人消失后,少年这才得以开始打量起这位读书人,只见他面容清秀,生得竟是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真是怪哉不已。
……
破旧城隍庙内,
方才两人各自怀着心思,一同往前走去,在这幽静的林中处,竟是发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城隍庙,姚真意与书生相视一眼,今晚就在这里落脚了。
“噼啪—”
少年找了一堆杂草在庙中铺好,而后又去外面捡了些许干树枝回来,看着他奔来走去的样子,书生拿了一根树枝折断,而后丢进方才生好的火堆里,火堆里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响起。
姚真意弄好这一切,才在书生旁边坐下,一同望着那簇火堆怔怔无言。
“还不知……”
“你先说。”
过了一会,两人异口同声地转过头出声问道,结果发现对方与自己一同开口,尴尬地笑了笑,后来又同时相让道。
最后还是书生先开口笑道,“秦骧。”
少年也笑了笑,“姚真意。”
秦骧说完后,又转过头望着火堆,对着少年问道,“姚真意,话说回来,你为何一个人在这方寸山中。”
姚真意笑着说道,“赶路,你呢。”
自称秦骧的那位书生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家里太闷,出来到处走走。”
两人之间各有小心思,萍水相逢谁也不知谁的根底,因此气氛便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就在两人无言时,姚真意笑着对秦骧说道,“夜深了,去歇息吧,我来守夜就行了。”
秦骧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要不轮着来?”
姚真意摇了摇头,“不用。”
秦骧无奈之下只得点头,而后站起身来扬了扬袖袍,缓缓走到那早已铺好的杂草堆,仰躺下来一只手撑头背对少年。
少年见此一幕笑了笑,站起身来。
就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背对他仰躺着一手撑头的秦骧,放在腹处的那只手,在双指间郝然夹着一根细针,针芒处在这漆黑的庙里竟是隐隐发亮。
姚真意往门口处走去,开始练起了那走桩,也就是那套被他称为道拳的八步走桩。
或许是因为出拳次数越来越多,他此刻练起拳来倒是得心应手,少年的身影在门口缓慢走步,边走边出拳而后再收拳,依次循环数十次后渐入佳境,心神沉浸其中。
秦骧悄然回过头,瞧见少年在门口练拳走桩的身影,心中松了口气,手里那根细针收回袖中消失不见,他再次回过头,笑了笑便合上双眼,是真的有些累了。
夜逐渐深了,破庙里,火堆旁一位书生以手撑头,仰躺茅草堆上背对门口。
而门口,少年抬起头望了一眼,那夜空上已然被乌云遮蔽的月光,随即再次开始走桩出拳收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