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夜色之下,
魏缙一袭白衣迎风飘摇,身陷这处偌大的棋盘中,在又打散几道幻化后,瞥了一眼远处山巅的两道人影,终于失去与这些死物“玩耍”的兴致,本想借此机会突破,可惜无一不尽人意。
这位白衣青年大笑一声,“齐齐来罢!不陪你们玩了!”
笑声中,只见他右手双指并拢猛然挥下,以指间作剑斩之势,一道照彻天际的剑光对着这处小天显化的棋盘挥下。
“卡擦——”
远处山巅,坐着的灰衫儒士与那位长公主耳边响起一声细微的碎裂声,紧接着面前那道棋盘便砰然一声碎开,直至四分五裂化作一堆碎渣。
这位长公主刚想有所动作,眼角却瞥见不远处凭空出现的那道白色身影。
她心中一紧,袖袍之下的右手悄悄五指张开,掌中显现出一条肉眼几乎瞧不见的金色丝线。
魏缙瞧着这位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微微一笑,“长得不错,可这心肠却毒了点。”
月色之下,青年笑容和颐,就好似好友间的热络,与方才那副清冷模样大相庭径。
听闻此言,长公主勉强挤出个笑容,那双凤眸微眯,转而秋波盈盈,刹那间风情万种,一举一动无不在摄人心神。
可惜白衣青年瞧也没去瞧她一眼,甚至可以说是懒得去理会。
对这位风雷台的不世天才来说,确实不解此处风情,但却深谙别处风情。
如那骤雨打枯荷,春风吹铁马,美人照铜镜,将军佩宝刀,大雪满青山,所见皆是那人眼中的人间美好。
只见他蹲下身来,盯着盘坐的那位灰衫儒士,这才瞧清儒士的面貌,是位清瘦老者,眼中不见半点浑浊,反而彤彤有神,半点没有落败的颓废之意。
魏缙啧啧笑问道,“方文祥,鼎鼎有名的大楚帝师,竟然甘愿屈尊天风王朝当起国师来了?”
传闻昔日,在那大汉王朝攻破大楚王朝时,所有皇族之人无一幸免皆被捕获,唯独未见那位大楚帝师的身影。
而据藩王高远当初所说,若是给那位大楚新帝足够成长的时日,再借助其背后的方文祥出谋划策,大汉王朝到时候想吞下大楚,少不得伤筋动骨,说不定反过来会被打回原形。
由此可见,这位帝师在高远心中的重量,其威胁不亚于昔年的那位楚鸿帝,一人绝武,一人绝文,皆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佼佼者。
灰衫儒士被青年道破根底也不恼怒。这位昔年被大楚皇帝奉为帝师,甚至可以说不比那山上神仙差的年迈老者,听闻此言后,抚须笑道,“后生可畏,今日是老夫棋差一着,未曾想到你魏缙早已登顶飞升境巅峰,只是我更没想到的是,你会甘愿替那大汉王朝先行开路。”
蹲着的魏缙伸了个懒腰,身上那套衣裳的浮云,随着他的伸展缓缓游动,在这月色之下栩栩如生。
青年笑眯眯地说道,“不用耍这些诛心言语,对我来说无用。”
就在此时,两人交谈空余时,一缕肉眼几乎无法瞧见的金色丝线,突然迅速穿过白衣青年的眉心,悄无声息透体而过,未曾出现鲜血淋漓的场面。
只见魏缙原本笑着的脸上神色一僵,身子往后径直倒去,双目空洞无神已然变成灰色。
那位长公主脸上刚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却即刻凝固起来,因为在地上往后倒去的那具身躯缓缓消散后。
转而有一位白衣青年缓缓踏步走到她的身旁,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她。
“仙师……我……”
“噗——”
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眼皮急跳,扯了下嘴角,刚出声勉强笑了一句,便被青年一掌打在小腹上,吐血摔在地上。
“你!!!”
宫装妇人艰难地爬起身来,顿时骇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丹田竟然碎裂开来,丹田碎裂,意味着她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废人,对她来说,被人打断长生桥,与那些凡夫俗子有何区别?!!
她顾不得伤势,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身前那位白衣青年。
魏缙瞧见这位长公主眼里的怨恨以及狠毒之色,嗤笑一声,“蛇蝎心肠,不外如是。”
话落,他收起方才那般笑容,转而一副清冷模样,淡漠地出声道,“真当我不敢杀了你?”
紧接着,在青年右手掌中有一缕凌厉无比的剑气显现,顷刻间便有一抹剑光从他身前落下,直直斩向宫装妇人。
就在那抹剑光落下时,四道身影在妇人身前显现,随后一丝细微的白色丝线在他们身上显现,这四位贴身保命的死士顷刻间一分为二,化作齑粉消散不见。
那抹剑光依然不退,再之后有一只枯槁手臂伸出挡在妇人面前,嗤啦一声,手臂断裂带起一道血花飞起,摔在地上。
见此一幕,站在不远处的魏缙眉宇微皱,冷声说道,“我要杀她,你挡不住。”
听闻此言,方文祥脸色惨白,左手捂住右臂断裂处的伤口,苦涩道,“你已废去她一身修为,再加我一条手臂,总该够了吧……”
青年冷笑道,“你这是求我?”
话语刚落,只见他双指对着往都城皇宫方向一划,轰然一声巨响,顷刻间有一道空前绝后的巨大裂缝从这处山巅脚下开始迸裂开来,裂缝所过之处山崩地裂,直接从这里到皇宫划开一条直线。
“噗通——”
灰衫儒士猛然对着魏缙跪下,以头叩地,仅剩的一只手贴住额头。
白衣青年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位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宫装妇人,转过身化作一道白虹流光飞射而去。
而后宫装妇人伸手掩住那沾染些许血迹,显得更加艳红的唇齿,骇然地盯着前边那处夜空发生的一幕。
只见那位白衣青年一剑破开天幕,落在这道漆黑如墨偌大的棋盘上。
如彗星拖曳出来的剑气虹光,那条破开地界进入此地的轨迹,长久没有散去,就像一缕刺眼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死气沉沉的屋子,将这片漆黑的天地彻底照亮。
此时的魏缙浑身萦绕一层白蒙蒙的气息,如大湖水雾、如山巅罡风,青年束发而不别簪戴冠,双手并拢作剑,浑身有一条粗如青壮手臂的磅礴剑气,雪亮刺眼,如白色蛟龙环绕四周,迅猛游曳。
看到这里,灰衫儒士与那位长公主对视一眼,皆是浑身无力颓然倒下,这才苦笑一声,原来那位白衣青年方才一直就未曾动用全力,只是陪他们“玩玩”罢了。
“那是……狼烟?!”
就在这时,宫装妇人眼角猛然瞧见天风王朝边境内,四处关隘纷纷带着星火浓烟升起,紧接着又有嘹亮震天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只见她快步上前,走到灰衫儒士身旁后,望着这一幕急声道,“国师!”
方文祥摇了摇头,颓然苦笑道,“这次是真的败了,走吧……”
听闻此言,宫装妇人顿时脸色惨白,踉跄后退几步,这位长公主不可置信地厉声道,“不可能!!我还有三万悉心栽培的死士,大汉王朝就算攻破宫门,最少三天时间!!我们还有机会……”
“哈哈哈哈!!”
回答她的是老人一阵朗声大笑,这位昔年大楚的帝师,如今天风王朝的国师,回过头瞥了一眼这位仍是身处痴心妄想的长公主,眼中是一片悲悯之色。
老人摇了摇头,本以为能借天风王朝,扶持眼前这个长公主起势,从而抗衡大汉王朝。
为此他不惜冒着违反天道法则,替天风王朝秘密炼制精绝死士,为的就是对付号称无敌的大汉铁骑,谁曾想,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痴心妄想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人从不觉得自己就做错了。
山河霸业,千秋万代。
死几个人算什么?是否无辜不幸,又算什么?他若不是如此,不是这个负责炼制,操纵庙堂的帝师,又何曾需要这般做法,天道有生必有死,只不过论早晚罢了!
原本依照他的性情,身为儒家门生,肯定不会如此行事,违背本心即是枉费苦读圣贤书。
可是老人一步步走到昔年,乃至今天这个高位,见过动辄数万死伤的沙场厮杀,见过大楚京城一栋栋高门府邸更换了名号,见过了一场场别国死士飞蛾扑火的暗杀,见过了山上两位神仙一场厮杀、殃及山下数百上千百姓的惨状。
所在其位,必谋其政!
他方某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苦读圣贤书、也只会书上道理的寒士书生了。
他甚至会为了王朝庙堂,亲手斩杀过路见不平仗义行事,只为无辜百姓向山上神仙寻仇的武人侠士。
灰衫儒士依稀记得,那人重伤死前,破口大骂,说你这样的官僚真是可笑至极,骂他是山上神仙的走狗。
他心平气和地告诉那人,可能三十年,五十年之后,总之肯定会有一天,必定不会再有你这样的枉死了。
那位侠义心肠的武人,死前吐了口血水在他脸上。
“滴答——”
老人收回思绪,任由已然断去的右臂鲜血滴在地上,他背对这位失神落魄的宫装妇人,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你眼中,乃至所有人眼中那位废物皇帝,早已暗中培养心腹,为的就是今天,可悲?还是可笑?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你竟然自以为高枕无忧,真的就这样安然稳坐龙椅,就算给你真正做了第一个女皇帝又如何?!!”
“噗通——”
宫装妇人听到这里,终于心如死灰,整个人犹如被抽空力气一般,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
灰衫儒士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再多言也无用了。
相信眼下这大汉王朝的旗帜,很快就会插遍整个南通神洲了!
老人抬头望向已然失去方寸天地的夜空,心道,先帝啊,恕老臣无用,愧对大楚!愧对陛下的圣恩!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