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刀岩武艺精湛,见苏眠愁确是块习武的好材料,便将其收为入门弟子,并将自己生平之绝学,悉心传授与他。如此过了数年,苏眠愁艺有所成,渐渐变得骄横起来。他性情暴戾,心胸狭隘,一次与奚刀岩的大弟子,也就是自己的大师兄起了纠纷,竟出重手将其打残。奚刀岩震怒之下,将苏眠愁革出师门,永不录用。
苏眠愁被逐出奚家之后,改头换面,独自闯荡江湖,与奚家再无联系,而奚刀岩因收了这么一位辜恩负义的徒弟,颇觉脸上无光,将其从奚氏的传承谱系中彻底革名。奚刀岩的家人亲属,乃至门下弟子都不敢忤逆其意,自此也均对苏眠愁绝口不提,只当此人从来没有拜师学艺过。是以时隔多年,情叶长老找到奚云鸥当面质询,而苏眠愁被革出师门之时,奚云鸥尚自年幼,基本没有留下什么记忆,也就想不起这段隐秘的往事来。
情叶长老心知此事关切重大,他一边将那人藏到了一处安全隐蔽的地方,着人严加保护起来,一边亲赴真州的扬子县查访。原来当年劳恪诚暴毙之时,苏眠愁正在扬子县办差,得知噩耗后,他是连夜从扬子县匆匆赶到了姑孰。情叶长老此行的目的,正是要查一查苏眠愁当时是否真的在扬子县办差。
情叶长老找到当年负责接待苏眠愁公干的真州分舵郑老舵主,郑老舵主年逾六旬,已乞退多年,如今重被问起当年的情形,记忆早已模糊,只隐隐约约记得苏眠愁来到真州,似乎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两日。
情叶长老越想越是心惊,叮嘱郑老舵主此事万万不可再向第三人提及,否则他二人皆有性命之忧。情叶长老随即匆匆赶回冷翠峰,将自己探得的情报,一五一十告诉了劳牧哀。劳牧哀听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呆住了。这些年来,他不知多少次在脑海中想过杀害自己儿子的真凶,却是从未怀疑过苏眠愁,不曾想,真凶竟是自己身边最为亲近也是最为信任的一个人。霎时,伤心、怨毒、悲愤、自责、凄苦、懊悔……百般滋味一股脑涌上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心头。
情叶长老年事已老,心情激荡之下,再加上数月来的辛苦奔波,竟一病不起,抱憾终天。劳牧哀送走了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兄弟,自己也大病一场。病榻上的劳牧哀,每日还要应付前来问候的苏眠愁。胸中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几欲将这位躺在病榻上的枯槁老人焚烬、吞没,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好在苏眠愁只道他形销骨立,是心中哀痛情叶长老离世之故,未有丝毫的察觉。劳牧哀在病榻上躺了一个多月,身子方才慢慢有所好转。劳牧哀心知苏眠愁在教中的势力极大,已是滋蔓难图,其后他不露半点声色,每日的起居照旧,只是安排了极为心腹之人,从旁严密观察苏眠愁,这一回更有惊人的发现,原来苏眠愁和水姬二人之间早有奸情。
当初苏眠愁将水姬献给劳牧哀之时,他何曾想到水姬竟是对方安插在自己枕边的眼线?水姬不安于室,而苏眠愁这些年来对劳沚菁无比疼爱,待之视若己出,顿令劳牧哀对劳沚菁是否确是自己的骨血,起了大大的疑心。
劳牧哀思前想后,擘画良久,终于想出了一条鉴别真伪的计策。他心知苏眠愁对教主之位觊觎已久,暗害劳恪诚、安插水甜、排挤情叶长老、朱明护教等等,如此处心积虑,无一不是为了教主之位。除非人死身亡,苏眠愁断然不肯放弃教主宝座之争,但倘若传位给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劳牧哀静不露机,直到今日方才有心试探,苏眠愁果然言行有异,甚至不惜打伤了自己的亲信离情使周岸孤,也就是在那一刻,劳牧哀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甚么都明白了:他苦苦寻觅的杀子真凶,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就是这位自己一直最为信任、最为亲密的助手,而自己钟爱的幼子,并非亲生,竟是这个仇人的骨肉。
劳牧哀在一掌拍死他疼爱了多年,也错爱了多年的仇人之子时,复仇的快意,让他瞬时感到有一股电流透过全身,毛发尽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眠愁听到劳牧哀道出五彩斑斓手的伤势特性,心头登时一片雪亮:今日劳牧哀早早设好了圈套,只等自己来钻,可叹自己自负足智多谋,对此竟是全然无觉。他怔怔瞧着地上瘫软不动的劳沚菁,凝立当场,眼中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是悔恨还是恐惧。
苏眠愁一生未曾婚娶,当水姬告诉他,劳沚菁其实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之时,他为此高兴得手舞足蹈,从不饮酒的他,为此竟酩酊大醉了一场。
苏眠愁不好女色,一生只热衷于攫取权力,起初他与水姬暗地通奸,其实并无多少的真情,不过是想通过水姬这个劳牧哀的枕边人,更多地窥探、掌控劳牧哀。然而水姬意外有了身孕,诞下劳沚菁后,苏眠愁看着孩子与自己相貌颇有几分相似,他坚硬如石的一颗心,竟也渐渐变得柔软起来,几乎每日里都借着致候劳牧哀起居的机会,前去看望儿子。这些年来,他对劳沚菁的怜爱,并不亚于劳牧哀,而他费尽心机谋取教主之位,也想着等到日后自己老了,再传位给劳沚菁,而得以克绍箕裘。此计可谓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也正因如此,当劳牧哀提出将教主的大位传给劳沚菁,苏眠愁想到自己如若取得了教主之位,日后也是传给儿子,犹豫了片刻后,便即暗定决心力促此事。
恰在这时,水姬悠悠醒转过来,跌跌撞撞抢到劳沚菁的身旁,将尸身紧紧抱在怀里,啼天哭地起来:“菁儿啊,我的菁儿啊……娘也不想活了……菁儿……”
劳牧哀冷眼相睨,苏眠愁怔怔出神,二人均是任由她嚎啕大哭。寿堂内余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水姬哭了一阵,猛地抬起脸来,睁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谛视着盯着劳牧哀,眼中全是怨恨之色,嘶声道:“你……你……为何打死……我们的儿子?”
劳牧哀嘴角现出一丝嘲讽而又苦涩的笑意,道:“我们的儿子?水甜,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这……便是你给我生的……好儿子么?”
水姬一呆,忍不住瞟了一眼苏眠愁。苏眠愁呆立当地,心乱如麻:“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死了……他把我的儿子……打死了……”他年过四旬,处心积虑谋取教主之位,与其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劳芷菁惨死劳牧哀掌下,一番心血就此付诸东流,如何不叫他锥心刺骨?
苏眠愁征了半晌,耳畔传来水姬的阵阵哀哭,此刻听到劳牧哀对她的质询,陡然间全身一震,仰天发出一声狂啸,犹如虎吼狼嚎,凄楚中裹挟着无尽的愤怒与哀伤,直震得寿堂屋梁椽柱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一些内力较弱之人,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水姬本就极度虚弱,啸声震荡之下,再次晕厥过去。
劳牧哀斜眼相睨,冷笑道:“你好威风,好狠毒!”声音不高,但苏眠愁的狂啸声,竟也无法掩盖他说的每个字。
苏眠愁倏地收了啸声,双目喷火,喝道:“老匹夫,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纵身跃起,向着劳牧哀一掌凌空疾拍,劲力直吐,掌风飒然。就在此时,寿堂内一道灰影一闪,一人抢上几步,挡在了劳牧哀的身前,电光石火间与苏眠愁对了一掌。众人凝神瞧去,那人正是白藏护教归泰之。
苏眠愁受此一阻,借力飘然落下地来,脸色不变。归泰之与之对了一掌,顿感胸口气息窒碍,烦恶难当,心知对方的毒掌功夫十分阴毒,一时伫立当地,凝神调匀内息,不敢吐气说话。
苏眠愁并不伺机迫击,厉声大叫:“兄弟们,抄家伙,并肩子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