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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江都血战(4)

十方灯火 云中游鱼 11663 2021-11-29 23:10

  彭无惧大喜过望,激动得狂啸一声,一个飞身跃出凉亭,道:“司徒姑娘,我总算找到你了。”

  此刻的他非常得意。这一次他可算是立下了大功,比彭无望更早的寻到了司徒念情。虽然是一件区区小事,可也让彭无惧心情澎湃。

  “哎!”苏婉冷然一伸手,止住彭无惧,道,“公子请自重,小女子无缘再姓司徒,已经改从母姓,名为苏婉。以前的司徒念情,已经死了。”

  彭无惧浓眉一竖,厉声道:“姑娘,司徒伯伯有何错待你之处,你竟然破出家门,不从父姓。”

  苏婉柳眉一竖,大声道:“你真是问得荒唐。我那昔日的爹爹为了贪图微利,竟然将我作为赌注,输给了妓寨,令我娘亲愤然离家出走。十几年来我在妓院里,饱受折磨,若不是老天有眼让我学成琴技,如今早已经成了在街上招摇拉客的残花败柳,你还说他有何错待我之处?好,今天就让在场众位评评是非,看看我有否做错。”

  此言一出,立刻迎来一篇附和之声。一个衣着光鲜,一看就知是贵族子弟的贵介公子扬声说:“如此不负责任的爹爹,认他作甚?”

  彭无惧愤然环视四周,苦叹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姑娘,司徒伯伯早年确有不对,但是父女之间哪会有隔夜仇的。司徒伯伯早已经承认做错,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

  苏婉微微冷笑,道:“他迟至今日才找人来这里寻我,亏他还有脸让我再认他为父。”

  “姑娘,你!”彭无惧看她辱及自己一直尊敬的司徒伯伯,不仅勃然大怒,但是转念一想,苏婉在妓院里受尽苦楚,脾气坏点儿在所难免,而且对始作俑者深恶痛绝也是人之常情,于是终于没有恶言相向,只是沉声道:“姑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司徒伯伯已经痛改前非,成为了受人尊敬的长者。请姑娘大人大量,不必再计较了。司徒伯伯迟迟不来见你,只因为还凑不够替你赎身的银两。如今我们倾尽所有,积攒了些钱银,特地来这里为你赎身。从此以后,姑娘不必再在这里受苦了。”

  “你要替我赎身?”苏婉宛如听了天方夜谭,竟然怔在当场。

  在场的所有贵宾,包括杜大人,秦将军和那个活跃的贵介公子都统统愣住了。半晌,由那个贵介公子开始,全场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大笑,仿佛贺奇说出了世间最好笑的事。

  彭无惧环视四周,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到底又说错了什么。良久过后,那个贵介公子大笑着说:“傻小子,就凭你,想为苏大家赎身,你这,哈,简直滑稽。”他的话又引出更多人的哄笑。

  彭无惧终于忍不住大怒,用力以拳击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朗声说:“你们笑什么?别看我身穿布衣,但是我是带了银两来的。”

  苏婉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呆子,你从来没进过青楼吧?你可知道替我赎身的价钱?”

  彭无惧气得满脸通红,探手伸入怀中,抓出一把飞钱,在手中一扬,道:“我们已经变卖了家当,凑足这里六百八十两黄金的飞钱,可是够了?”

  众人的笑声本来已经小了下来,此时又忍不住扬声大笑。

  苏婉叹了口气,道:“这区区银两,还不够一个零头。”

  “只够一个零头?”彭无惧终于感到一阵绝望,“天啊,那样,那岂不是千两黄金?”

  此时,张凤姐已经走了过来,冷笑道:“真是个乡下土包子,现在婉儿的价钱便是万金也是难买。你死了这条心吧。”

  “万两黄金?”彭无惧心中一阵苦笑,“为何又是万两黄金。”他看了看苏婉,心中一阵怜悯:原来她今生已经无法生离这个烟花柳巷了,难怪她会如此责怪司徒伯伯。

  这时,苏婉又慢悠悠地说:“我其实早就可以为自己赎回自由身,但是就算是赎身了又如何。”说完她微微苦笑。

  彭无惧大声道:“姑娘,你怎会这么想?今日待我将你赎身之后,我就带你回青州。我们青州彭门有的是尚未结亲的好小伙子,担保你有个慕煞旁人的好姻缘。从此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可比这里乌烟瘴气,纸醉金迷来得好多了。”

  周围的众人再次哄笑了起来,那位贵介公子再次道:“蠢小子,苏大家要想嫁人,多的是皇亲国戚争着来娶,怎会看上你们那里的穷小子。”

  苏婉看了看那出言嘲讽的贵介公子,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总是喜欢替我们女人做出安排,要我们这样那样,自以为对我们体贴关照。即使嫁入豪门又如何,不但要和正房争宠,又要担心自己年华不再,无法得到相公的关爱。若是嫁入平常百姓家,世上又有几个百姓听得懂我的琴音。世上众人,皆认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又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说我们女人鸡狗不如了。”

  说到此处,苏婉秀目奇光一闪:“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我苏婉最痛恨的,就是有人逼我出嫁。我已经发誓,终此一生,不离簪花楼。”

  彭无惧勃然大怒,厉喝道:“姑娘你好不自爱,难道你要一辈子做妓/女?”

  苏婉冷冷一笑,道:“你说我是妓/女,好,我就是愿意在这里做妓/女。在我的眼里,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比做妓/女更加开心,因为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决定,而不是受臭男人的摆布。我多年苦练,学得一手琴艺,毕生的心血已经倾注其间,若无知音相伴,实生不如死。而在这簪花楼上,多会文人雅士,大江南北,中原上下俱有知音。一曲琴音,红销无数,每得一曲,必有三五同好不远万里前来聆听。试问像我这样的人,在你们那里,可否找到知音人,又有谁愿意娶一个爱琴如命的女子?”

  彭无惧怔怔地呆在场中,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苏婉的这番论调,对他而言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何止是他,就算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从未听闻过任何女子敢有如此耸人听闻的见解。

  众人沉默了良久,只有那个秦将军,忽然仰天大笑,道:“苏大家说得好生精彩,虽说男天女地,自古皆然,但是细细想来,确是没啥道理。想那古之花木兰,今之红拂女,比起那些只知道醉生梦死的臭男人,倒是强胜了许多。苏大家若是有心仿效,也无不可。”此话一出,立刻有很多人随声附和,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

  彭无惧心潮起伏,脑子里转了几千几万个念头,但是始终无法想出任何劝服苏婉的办法,他木木地站了良久,才迟疑着说:“姑娘,你说得虽然也对。但其实你出了簪花楼,仍然可以自谋生路,何必在这里恋栈不去。”

  苏婉冷然道:“噢,你看我可以何为生?”

  彭无惧低声道:“我们青州男儿婚配之时,总会请人奏乐吹打,以增喜气,姑娘若不嫌弃……”

  “笑话!”一旁的那个贵介公子大声道,“让苏姑娘为那些乡巴佬弹琴,简直是侮辱!”

  彭无惧神色一黯,良久说不出话来。

  苏婉看了看他,心中想:此人也算为了父亲尽心尽力,对不起我的是爹爹,而不是他,又何必令他如此难堪。

  她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你既然为了我爹爹而来,如今是我自愿留在青楼,怨不得你,你的使命,也算了了。不如坐下听我弹奏一曲,聊以解忧。”

  彭无惧还欲再劝,但是苏婉已经不再理他,悠悠然坐到了琴架旁边。他费然回身,茫然地坐回小亭雅座之中,心中思潮起伏,脑中一片茫然。

  苏婉坐在桥亭之内,本来因为贺奇的到来而思潮翻涌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和了下来。她用素手轻拂着琴身,再次感受到了和这具古琴血脉相连的动人滋味,心情也慢慢好转。她轻叩琴弦,一连串叮咚有致的乐曲翩然而出。

  自有琴以来,世间每多动人的传说,诉说琴韵之美。战国时代的著名琴家师旷曾留下当阶抚琴,玄鹤起舞的美妙故事。余伯牙钟子期的传说更是天下皆知,高山流水成为千古绝唱。后来喜好礼乐的战国六雄先后被强秦所灭,那些扣动人心的乐谱也就此太半失传。

  汉朝蔡邕乃天下闻名的琴师,所著《春游》等曲,倾倒众生,后被人称为蔡氏五弄,最后逝于战火,不能流传后世,只留下《琴操》上的四十多首杂曲让人依稀能够窥视大汉之时琴乐之美。

  晋代的琴家嵇康一曲广陵散乐动人间,可惜被司马氏斩首于闹市,广陵散从此成为绝响。有隋以来,琴艺历劫而重生,无论是在江湖之中,或是在朝堂之上,皆有琴音回响。隋代琴曲吸收前人创曲特点,又有自己的提升,琴曲极尽曲折婉转,音韵之华丽,可以称为空前绝后。

  苏婉所习之琴曲,大多来自从隋朝的宫廷流入民间的乐曲。而她更是对这些极尽美妙的琴曲作了自己的发挥而演绎,去芜存菁,创造出了更加灿烂动人的优美旋律。

  只见她素手飞扬,宛如一对穿花蝴蝶,在古琴上来回飞舞,琴韵迤逦而出,忽而婉转悠扬,忽而幽怨呜咽,忽而高昂如鹤鸣,忽而低回如夜鸟低吟,琴音反反复复,曲折变化,一浪又一浪,回旋荡漾,令人仿佛置身于杏花飞雨的六月天,落英缤纷,流云如絮,碧水河边,楼台亭畔,看见一位妩媚佳人临波而立,美目流盼,若即若离,素袖一展,便要凌波而去。

  音韵连绵不绝,如泣如诉,忽而急密如雨打芭蕉,忽而悠长如长虹横波,忽而一阵泛音如歌,令人柔肠百转,一如深闺佳丽曼妙的风姿,忽而一阵划弦,音带沙哑而婉转凄怆,使人无不动容落泪。

  一曲完了,琴音绕梁不绝,令人屏息静气,生恐错过一丝一毫的余韵。

  良久良久,簪花楼内才爆出一阵热烈到几乎将屋顶掀翻的掌声和赞叹之声。

  “妙极妙极!”杜大人击节长叹,“如此妙音,可称当世无双,杜某何幸,竟可闻此仙乐。”

  “好啊!”秦将军狂喜道,“这曲琴音当可比古之高山流水,令人颠倒迷醉。”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交相称赞,激赏之语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苏婉抚琴良久,终于缓缓叹了一口气。她从小浸淫琴艺,从汉晋隋流传下来的琴曲开始,十数年苦心钻研,创出自己迤逦多姿的琴风,直到十八岁琴艺大成,从此名闻天下,令众生倾倒。而这两年来,她不断试图尝试新曲,意图突破自己固有的琴风,在琴艺之上更进一层楼,可惜虽然多方尝试,但是仍然无法作出一番飞跃。

  所以她非常重视每一次开阁献艺的机会,希望在一众来自各方的风云人物身上,得到新的启发提示。上一次献艺,出了一位天下第一公子连锋,一番畅谈令她颇有所得,但是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见解。而今日虽然冠盖云集,但是人人只被琴音颠倒,而没有人能够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建议。

  苏婉只感到一阵清寒的孤寂,仿佛一个寂寞的歌者,吟唱于一群天聋地哑的人群之中。

  “难道,我的琴艺已经到了尽头?”

  这时,她忽然看到一个人,不但没有和周围的人一样击节赞叹,反而紧皱双眉,默然不语。这时她数年开阁献艺以来从未见过的。

  苏婉不但没有感到一丝不快,反而从心底升起希望,她连忙向这个人望去,却发现这个人就是刚才苦苦劝自己退出青楼的彭无惧。

  虽然本来升起的希望黯淡了下来,但是苏婉还是抱持着一丝希冀,朗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认为我的琴曲如何?”

  彭无惧这才猛地一惊,抬起头来。

  原来,刚才,他恍恍惚惚,只想着司徒念情如果不出青楼,已经在九泉之下的司徒伯仁将会多么难过伤心。满耳的琴音,只是让他更加厌倦和难受。

  司徒伯仁在与蜀山寨的激战之中,浑身披箭,仍然力战不休,那时,彭无惧就在身旁。

  “司徒伯伯一生为了彭门镖局的振兴而耗尽心血,而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彭无惧痛心地想着。

  “公子!”苏婉又提高了声音叫了一次。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重重叠叠地落在身上。

  彭无惧茫然望着她,良久才说:“姑娘,你这琴曲,软绵绵的,也没什么意思。”

  “软绵绵?”苏婉失笑了一声,这可是她平生听到的评价之中最特别的一个。

  “喂!”一旁的贵介公子又一次大声说道,“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你懂不懂什么是音律?这么优雅的琴声,你竟然只得软绵绵这一句?”

  彭无惧眉头一竖,道:“我哪里说错了,这琴曲软绵绵的,就算是龙精虎猛的一条汉子,听多了也要摊作一团烂泥,不听也罢。”此话一出,一口气将这里面几乎所有的听众都得罪遍了。当时就有几十个看起来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拍案而起,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秦将军连忙站起,道:“啊,小兄弟,这琴曲你听不入耳也罢了,这叫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看你朴质老实,这里确不适合你,你还是走吧。”说完向他使了个眼色。

  彭无惧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站起身,向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气得眼冒金星的张凤姐不乐意了。打从一开始,彭无惧要赎苏婉,就让她非常的生气,如今大放厥词,说苏婉的曲子不中听,这摆明了是砸簪花楼的招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人。

  “慢着,”眼看着彭无惧就要起身告辞,张凤姐大喝一声,“你还不能走。”

  彭无惧一惊,看了看她,问道:“你要怎样?”

  张凤姐冷笑一声,道:“你没有付足楼资,可别想走!”

  “楼资?”彭无惧惊道,“可是,我这位子不是别人让给我的么?”

  “让给你不假,”张凤姐道,“但是人家可不会替你付钱。”

  彭无惧双拳一握,就要发作,但是转念一想,确是自己理亏,只好道:“多少钱,你说吧。”

  张凤姐满不在乎地说:“不多,一千两黄金!”

  彭无惧大怒,道:“这么多,你分明是坐地起价。”

  张凤姐怒道:“我是坐地起价,怎样。也不知你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傻小子,白听一场琴乐也就罢了,竟然还胡说八道,说苏大家的琴曲难听。”

  彭无惧怒道:“彭某说话从无妄言,难听就是难听,又怎会是胡说八道。”

  他这句话也让一旁的苏婉有些生气,她对彭无惧道:“这位公子,你说我的琴曲软绵绵的,甚是难听。不知你可否指出琴曲之中错漏出在何处。”

  彭无惧见她说话,想了想说:“我哪里说得清楚,只是听着觉得气短,非常不爽快。”

  苏婉失望的摇了摇头,仍不放弃,又问:“公子是否懂得音律?”

  彭无惧看了看在场众人那些轻蔑而不屑的目光,心中一阵激愤,大声道:“我不懂,但是,我听了我大哥的鼓声听得热血沸腾,听了你的琴声心中气闷的很。所以你这就是软绵绵的不好听。”

  苏婉不在开口。

  张凤姐不愿意在这里胡搅蛮缠,败坏了簪花楼的名声,随即冷笑一声道:“好啊,你这个不同音律的家伙,一千两黄金你出不起,一百两黄金你总要出吧。不然,岂不是说我们簪花楼好欺负。”

  一群人起哄,彭无惧无奈之下,只得交了一百两黄金的飞钱,心中不住的滴血。他离开簪花楼的时候,只觉心中憋闷异常,大吼道:“三哥,你如今在哪儿啊?”此时此刻的他无比的想念彭无望。

  而彭无望如今正在距离簪花楼不到三条街的地方闭关修行。

  纵然他之前已经是炼神境界,如今只是重修,经验丰富,再加上境界早到,仍然不可以大意。

  贺奇在欣然居付足了十天的租金,并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而事实上,自然用不了十天。

  在第三天,贺奇一声轻啸,在卧房中睁开了眼睛。

  他长身而起,心情大好。

  这一次,他不仅进阶炼神,还将之前所修炼的武功尽数梳理了一遍。可惜的是他没有炼神境界的秘籍,所有的武功手段仍旧停留在练气阶段,算是以高就下。唯二称得上炼神阶段秘籍的只有天子望气术和太玄剑经。

  至于战神图录,这门奇功贺奇领悟的并不深入,难以作为突破的手段。

  此前,贺奇修炼的唯有太玄剑经和天子望气术。他对于周流六虚功怀有深深的戒心,这门神功练得不妥当便会天劫临身,十分危险。

  但在这一次修炼中,贺奇忽然领悟了战神图录中的一点内容,顿时对周流六虚功有了极其深入的了解。

  贺奇的信心虽然仍旧有些不足,但为了对付危险无比的战神天兵,天子望气术已经不足以克敌制胜,太玄剑经也有些玄乎,只能依靠周流六虚功了。

  贺奇目光一闪,将自己的功夫做了一个游戏界面一般的统计。

  人物:贺奇

  练气武学:血刀刀法、胡家刀法、雪山剑法、苗家剑法、九阴真经、神照经、丁家擒拿手、云龙长风刀法

  炼神武学:太玄剑经、天子望气术、战神图录、周流六虚功

  就在贺奇闭关结束之前,江都仁义庄已经是风起云涌。智仙子方梦菁调遣人手前往洞庭湖君山剿灭青凤堂,看怎么也没有想到,青凤堂堂主萧月如竟只身来到仁义堂。

  栖息在湖畔树林中的寒鸦莫名地四散飞起,凄厉地鸣叫着向远方飞去。

  流窜在村庄楼舍之间的几只野狗,发出几声惊恐的低鸣,缩在地上不敢抬头。在林间屋前叽叽喳喳鸣叫的乳燕,停止了往日欢快的歌喉,飞快地躲回了屋檐下的巢中。瘦西湖畔飘过了一阵蚀心彻骨的寒意。

  一个身披青衣,头戴斗笠,面蒙青巾,腰畔斜佩长剑的行者,步履悠然地向着江南仁义堂的方向缓缓走来。温柔的晚风在扶过此人的肩头之后,立刻变成了如刀的寒风,失去了富含在风中的早春气息。

  仁义堂的迎风幡转瞬间已经到了眼前,青衣人目光轻轻一抬,看了看这飘扬在江都百年之久的堂标旗,冷冷一笑,缓缓道:“江南仁义堂,满嘴仁义,已经讲了百年,应该是落幕的时候了。”

  只听得一阵微响,一道若隐若现,肉眼难见的寒光从青衣人的腰畔飞射而出,接着转瞬间消失无迹。

  青衣人施施然走过仍然巍然屹立的仁义堂旗,忽然长袖一舒,轻轻击在旗柱之上。碗口粗的旗柱静寂无声地沿着长袖出击的方向缓缓倒下,直到跌落地上,才发出“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旗柱的断口,平滑如镜,显为利剑所致。这又是多么可怕的剑法。

  “有人闯堂!”远处,有庄丁急切地大声示警,仁义堂内立刻响起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嘈杂声。

  青衣人微微冷笑,走到堂前高立的石碑之畔,仔细地看了看,喃喃道:“笑话,凭洛家的武功,又怎会让血魔胡丽泰心生恐惧。欺世之言,不听也罢。”说罢她素手微抬,轻拂在石碑上,接着便看也不再看它一下,径自向堂内走去。

  在她的身后,坚硬的花岗石石碑轰的一声颓然碎裂,转眼化成一堆狼藉的石屑。

  “什么人胆敢损毁洛家仁义碑!”十几个蓝衣蓝裤的仁义庄勇怒吼着挥舞着四尺阔剑四面围杀过来。洛家以武立堂,凡是身入洛家的庄勇,都有资格习练以刚猛而名闻天下的洛家剑法。所以洛家庄勇的实力之强可以说是当世少有。

  而守门的这十几个庄勇更受过加倍严格的训练,无论身法,剑法和内外功修为,都可以列为江湖上的一时之选。

  这十几人各舞长剑,或刺或挡,或横扫或竖劈,每个人的剑法都是神完气足,浑厚沉稳,无懈可击。那青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展,一柄青色光芒的长剑翩然离鞘,在黄昏暗淡的夕阳中熠熠生辉。

  “青锋剑!”“青凤堂主!”

  惊叫声中,这柄神异的青色长剑突然凭空中长出一截长达七尺的青芒,是这柄本来不到五尺的长剑长出了倍余,隐然仿佛一柄青色的关刀。青衣人长啸一声,身子优雅曼妙地临风一转,青色长剑化为一片扇形的青色波浪,狂潮般卷向四面来袭的庄勇。

  只听得一阵惊恐的惨呼声,这些奋勇冲杀上来的庄勇根本来不及发出一招就被青衣人这一招奇幻瑰丽到几乎令人无法置信的神奇剑法斩成了两段,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本来整洁干净的砖地立刻被鲜血染红。

  “所有人都退下!”一个沉着威严的呼喝悠然响起,准备冲上去为死去的人报仇的庄勇立刻止住了脚步,齐齐退后,收剑入鞘,列阵站好。

  “青凤堂主,一向可好。”洛佩贤微笑着向青衣人一抱拳。

  这个宛如修罗转世的剑客果然就是天下人闻名如见鬼的杀手至尊,青凤堂主。

  青凤堂主冷笑一声,道:“江南君子剑的养气功夫果然好得很,见我的面还能够笑出来的,你还是第一个。”

  洛佩贤微微一笑,道:“自从我弱冠以来,江湖上就已经开始传诵堂主的惊人业绩。我仁义堂悬红三千金以求堂主之头,时到如今已经二十八年。总算是等到堂主大驾光临了。”

  此时,仍然身在堂内的红思雪,左连山、彭无惧护卫着方梦菁也来到了洛佩贤身边。

  青凤堂主眼中寒光一闪,冷然道:“仁义堂虽然悬红高挂,但是又有几人肯为这区区三千金来和我作对。江南洛家此举,只是徒增笑柄。我也没心情和你们计较。”

  洛佩贤长叹一口气,道:“我洛家的悬红绝非为了那些追名逐利的肖小之辈而立,而是为宣扬江湖正气,也是向那些勇于挑战穷奸巨恶的侠士聊表寸心。青凤堂主所言之徒增笑柄,却又从何说起。”

  青凤堂主眉头一皱,道:“口舌之争,又有何益,今天我来,乃是为了取人首级,有何话语,留给阎王说罢。”说罢长剑一展,一道诡异莫测的青芒再次宛如火苗般出现在青锋剑的剑尖之上。

  “想不到堂主已经练到了剑芒的境界,比起如今的越女宫主左念秋,又胜了一筹。”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智仙子方梦菁忽然说道。

  青凤堂主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智仙子家学渊博,名不虚传。可惜,你即使告诉洛佩贤又有何用。凭他又怎能抵挡我的青锋剑,尔等只管等着受死吧。”

  洛佩贤眼中精光一闪,道:“堂主此话说得太早了。”他一抖手,脱了外氅,露出里面的武士服,大踏步来到跨院的正中,双脚分立,与肩平齐,肃然而立。他这一站,渊廷岳峙,仿佛一座崇山峻岭,巍巍然挡住了青凤堂主的去路。

  “好,洛家子弟,确有一股不输于当世任何高手的风范。”青凤堂主点头赞道。

  “青凤堂主夸奖了。”洛佩贤右手抚剑,身子微弓,一股凌厉如剑锋的杀气直扑向青凤堂主。

  此时,红思雪大声道:“洛先生,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完一抖手,腰中的三丈火红色的飞鹰鞭应手而出。

  “别过来!”洛佩贤见她来到左近,急忙厉声道。

  红思雪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惊慌。

  青凤堂主眉头微皱,思索片刻,恍然而悟,缓缓道:“红帮主,我看你最好让开一些,洛先生这套剑法煞气惊人,无论敌我都会玉石俱焚。”

  洛佩贤微微一惊,随即苦笑道:“堂主见闻广博,洛某衷心佩服。不错,我这就是云南哀牢山的十分不舍剑。”此言一出,满场震惊。

  原来,在南晋之时,江湖上有一对神仙侠侣。他们都是云南哀牢山剑门的高手,擅使长剑,剑法独步武林,双剑合璧天下更是无人能当。江湖人称风华双绝。他们一个叫风如晦,一个叫华紫烟。后来,风如晦不服越女宫剑法天下无双的名气,单人独剑闯上光明顶,连败十余名莲花葬剑池的高手,更辣手杀了数人。最后,当时的越女宫主亲自出手将他擒下,囚于天都峰万念俱灰阁。

  华紫烟为救夫君,三次硬闯天都峰,第一次被越女宫主拦下,瞎了一只左眼,血战突围。第二次被葬剑池一百零八护法拦下,一场混战,丢了一条左臂,带伤潜逃。第三次闯山,失陷于万念俱灰阁的机关之内,身负重伤,被囚于万念俱灰阁另一端,和自己的夫君虽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却始终不能相见。

  十年来华紫烟和风如晦无论如何恳求,越女宫主始终坚持一日他们无法打败她,就不放二人出去,更不让他们见面。二人唯有在囚室之内苦练武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战胜越女宫主。皇天不负苦心人,十年之后,终于让风如晦悟出一套妙绝天下的剑法。这剑法刚猛凌厉,全部都是进手招式,威力强大之极。

  那一日风如晦被押解来到越女宫的比剑台,言明自己创制出了一套独步天下的剑法,要和越女宫主比剑。越女宫主见猎心喜,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二人在比剑台上又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拼。这次比剑不到七十招,风如晦长啸一声,使出了新创的剑法,这剑法以精纯阳刚的内力配合刚猛无匹的剑招,产生出一股强大到几乎要凌迫天地的威力。

  最令人惊讶的是为了施展这套剑法,风如晦创制出了一套奇异的呼吸运气的内功法门,只要运行这门心法,出剑的频率可以比自己平常的水平快出十倍,也就是说平常刺出一剑的时间,他现在可以刺出十剑。

  当风如晦刚刚使出这套剑法,忽然感到不妙,他发现自己不但无法完全控制剑锋的指向,而且自身的血气随着内力的运行,越转越快,越转越急,奇经八脉鼓胀欲裂。他连出一百零八剑,忽然将长剑抛到空中。那柄跟随他几十年的绝世名剑竟然在空中碎成了一片银粉。

  越女宫主本来已经处于极度的劣势,只要再有一剑,就要被刺出一个透明窟窿。死里逃生之余,她很是奇怪风如晦为什么白白放弃这么一个克敌制胜的良机。

  此时的风如晦因为体内澎湃激荡的血气,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他伸出一指,在用坚硬的青石板铺成的比剑台上,艰难地写下“不舍,见华”四个字。越女宫主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亲自施展轻功来到天都峰,接来华紫烟。

  看到华紫烟出现自己面前,风如晦粲然一笑,浑身爆裂,化成满天血粉,随风四散。华紫烟伤心欲绝,当场哭昏了过去。

  虽然这场比赛,越女宫主不能算输,但是她仍然遵守诺言,亲自护送华紫烟协同风如晦遗下的剑谱心法下山,并告诫门人不得滋扰哀牢山剑门。

  为了不让先夫苦心孤诣创下的剑法失传,华紫烟回到云南哀牢山剑门,将这套剑法谱诀传给了门人,然后殉夫自尽。

  从此这套剑法和与之相关的凄美传说代代不绝,在江湖中广为流传。因为这套剑法可以让人以十倍于平常速度的频率挥剑,而每出一剑的时间只是平常挥剑的十分之一,所以占了十分这两个字。而后面的不舍,则是为了纪念风如晦将要与敌胁亡之时,因为思念爱妻而强忍痛楚,舍不得立刻身死的深情。于是这套剑法就以十分不舍之名流传于世。

  因为这套剑法乃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武功,极为狠辣刚猛,未伤敌先自损,所以甚少有人修炼。有人戏称此剑法为“黄蜂尾后针”,意指其一经施展,无论敌人是否身亡,自己一定会丧命。

  没想到以儒雅风范而深受爱戴的江南君子剑竟然学会了这门只有疯子才会去学的剑法。

  “黄蜂尾后针!洛先生真让我吃了一惊。”青凤堂主的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这套剑法我本意留给天下第一魔紫昆仑享用。如今用到堂主身上,也是一样。”洛佩贤的眼中露出锋锐无双的神采。

  “这里也有天魔的悬红么?”青凤堂主眉头微微一挑,颇为好奇地问。

  “有。”洛佩贤往前迈了一大步,轰的一声巨响,面前的石板深陷下去,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好胆色。就算是我,也要给你写一个服字。”青凤堂主长剑一立,点首一礼。

  洛佩贤傲然一笑,昂首受礼。

  “洛先生,千万不要!”红思雪,方梦菁和左连山齐声惊叫。

  洛佩贤微微一笑,道:“洛氏子弟早将生死视作等闲,各位不必介怀。若没有这套十分不舍剑,如何挡得住天下闻名的青凤堂主。”话音刚落,他的眼中射出一丝精芒,昂首长啸。破石穿金的厉啸声中,手中长剑宛如受了祝福的神器,从紫竹剑鞘里踊跃而出,化成一片灿烂的剑幕,天星海雨般卷向青凤堂主。

  围观的众人都被这十分不舍剑华丽宛如焰火表演般的招式惊呆了,宛如身中魔咒,完全无法动弹。

  “好!”青凤堂主赞了一声,闪耀生辉的青锋剑吞吐出七尺左右的青色剑芒,飞快地左右一抖,化出环绕周身的青色光幕,迎向了势如破竹狂攻而至的洛佩贤。

  此时的洛佩贤再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他谦恭儒雅的君子模样,却仿佛战神附身,双目如火,怒目横眉,身随剑走,手腕急颤,发出一波又一波明亮耀眼的剑浪。

  只在呼吸之间,他已经毫无迟滞地向青凤堂主连续攻出八十一招,这八十一剑快如白驹过隙,猛如轰雷霹雳,直刺横劈,不离中下两路。青凤堂主青锋剑宛如一面青铜墙壁,牢牢挡在身前,一步不让地将这八十一剑一一接下。

  洛佩贤厉啸一声,身子宛如飞天神鹤,扶摇直上,长剑从上而下,宛如疾风暴雨般罩向青凤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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