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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知己

春风不改旧时波 有期 3630 2021-11-29 23:13

  林远宥和沈至诚走在河边的小路上,夜风习习,草丛里有啾啾的虫鸣声,两人衣袂相连的走路姿势自然而然。

  林远宥默默地想,他是什么时候和杨冀儿成为知己的呢?时间太久了,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他们相识都快三十年了吧,虽然不能说是青梅竹马,但也是很小就认识,认识已经很久、很久了。

  想起杨冀儿,林远宥的嘴角就会微微上翘。在林远宥的心里,杨冀儿就是贴心有趣的人。杨冀儿为他拼命的时候真多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彼此之间就成了这种关系,都愿意为彼此对方拼却全力,都是心甘情愿。也许在杨冀儿的心里,林远宥为他拼命的时候也是真多吧。

  夜色中的远山如此厚重,如此笃定。林远宥眺望着夜色中的远山,是不是他和杨冀儿第一次见面就愿意为彼此拼却全力,愿意成为彼此一生的好友呢?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往事对于他来说总是有些模糊,总是有些记不清的情境。林远宥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他曾经问过杨冀儿,为什么有些事情他毫无印象,杨冀儿好像是说过,他曾经发过高烧,可能是把有一段时间的记忆烧毁掉了,他虽然觉得好笑,但是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的理由和解释。

  林远宥想起那个初夏,初夏是不是一年中最最美好的季节?特别是在这黔地省城不远的地方,一切将熟未熟,将谢未谢的时候,天气不凉薄也不温热。在他眼里,初夏的黔地是可不就是最最美好的季节。

  那天刚好也是初夏的一天,杨冀儿从洛阳回来,他带回了他的景儿,有谁知道景儿,杨景行是他林远宥的景儿呢。无论外人还是杨冀儿的家人,只道是杨景行是杨冀儿养在外面的儿子,谁也不会想到,杨冀儿视为掌上明珠的景儿是林远宥的儿子。

  林远宥笑了,杨冀儿是费了多少力气才把景儿从洛阳周家带回了遥远的黔地,带回了花木岭。杨冀儿是花木岭的安抚使杨大人,他是杨府的主人,是坊间传说花木岭的冀王爷,他是播州杨氏家族里最有才华最开明的后辈之一,传说杨冀儿最有望继承播州杨氏老王爷衣钵的人。那时杨冀儿肯为他数千里奔波,冒着生命危险不辞劳苦从遥远的黔地奔波到中原,就是为了将他日夜思念的景儿带回来,让他安心。他还替他将景儿养在身边,享受和杨府孩子一样的待遇。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不让他和景儿陷入困境。就是为了保护景儿,不想让景儿被洛阳周家的人再找到,再带回去。

  问这人世间情为何物,肯让知己生死相助?他林远宥何德何能,让这么一个身世显赫的人肯为他置生死于不顾,只为让他欢心。

  带回景儿,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那次杨冀儿从洛阳回来,身上的刀伤就有三十多处……

  林远宥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繁星点点,深邃旷远,远处天地相连,夜空里几声虫鸣,几声鸟叫。这是个迷人的夜晚,可是他想起杨冀儿,此时他有一种泪崩的冲动。

  那天杨冀儿从中原回来,让随行的卫士将景儿带回花木岭,而自己却带着几名随从,拖着伤痛的身体绕过花木岭,一路奔波到夜雨山庄。那一刻,林远宥知道,杨冀儿一定是在想,就是他要死了,也要死在夜雨山庄,死在他林远宥的身边,因为他杨冀儿始终不放心别人。

  微风吹过,林远宥低下了头,他看了看河水。有友如此,怎能抵不过岁月无情,人生无常?他的一生哪怕此时就终结,也是虽死无憾。在他的人生当中,有一个可托付性命之人,便算作圆满了,所以生死不可畏惧了。所以只要他和杨冀儿在一起,无论多大的事,他们都能谈笑风生,因为此生就是此刻就死也可以含笑了。林远宥深深知道,自己和杨冀儿的前半段人生里,爱过,恨过,得到过,无奈过,放弃过,行过万里路,翻过万重山,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活着,现在就死也是最好的最值得的死。此时,林远宥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感觉胸腔里有些堵。

  杨冀儿本是花木岭杨家的小王爷,从小被养在江南,他爹似乎想一直把他养在没有是非的江南,让他享尽富庶江南的万般荣华富贵。直到他的哥哥突然离世,他才被接回花木岭。杨冀儿从小见惯了江南的繁华富庶,见惯了江南的仕风开明。回花木岭后,杨冀儿依然是江南的翩翩公子,依然是那个曾经出现在中原武林剑客榜上的年轻剑客。回到花木岭以后,杨冀儿毫不犹豫地娶了孀嫂田氏,将哥哥的遗腹子养在身边,视为己出。后又娶了宋氏为二夫人,生有一子一女。

  据说杨冀儿与田氏和宋氏两位夫人关系极为疏离,却与林远宥的关系极为亲密,这种亲密的关系,杨府上下无人不知。所以在杨冀儿从中原将杨景儿带回来身受重伤的时候,他为的是夜雨山庄的林远宥,想到的是也夜雨山庄的林远宥,他直接回到夜雨山庄,哪怕是体力不支,他也绕道回到夜雨山庄。杨冀儿在夜雨山庄养病整整半个月之久。有一天,杨冀儿的大夫人田氏忍无可忍,找上夜雨山庄,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林远宥一巴掌。责骂他蛊惑杨冀儿,让杨冀儿疏于正事,让他们夫妻疏离,让他们父子别居。

  田氏是杨冀儿大哥的遗孀,在她夫君去世之后,她可以继承她夫君的花木岭,可是她并没有争取,她一点异议也没有地接受了杨冀儿,让杨冀儿继承了花木岭。杨冀儿和整个杨府都很感激田氏,杨冀儿更是将她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可是谁都想不到,就因为田氏打了林远宥一巴掌,杨冀儿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她逐出了杨府,让她去了数二十里外的别苑居住。

  据说当日在夜雨山庄的时候,田氏当着杨冀儿的面打了林远宥,林远宥只是笑了笑,而杨冀儿气急之下,旧伤未痊愈,当场吐血。

  林远宥后来还时常和杨冀儿调侃那一巴掌的伤痛,每次调侃都能让杨冀儿恼怒不已。林远宥对杨冀儿的事情,从来都是事事考虑周全,不曾想将田氏遣送至别院的这件事情,他却不曾劝说杨冀儿,只是一味地调笑他,似乎让杨冀儿对田氏更加不满。

  可是谁都知道,林远宥绝不会害杨冀儿。林远宥这样做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杨冀儿的大夫人田氏乃是思州田家的女子,二夫人是水东宋家的女子。放眼整个贵州的土司,播州的杨氏,思州的田氏,水东的宋氏,水西的安氏是势力最强大的四大土司家族,谁都不好惹。而四大土司家族之间的相互联姻,也颇为密切,儿女亲家也是他们的势力连接。

  可是杨冀儿将田氏遣往别院时,林远宥竟然没有劝说杨冀儿以大局为重,这让人颇为不解。因为别人也都知道,这个世界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劝说得了杨冀儿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林远宥。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对杨冀儿两肋插刀的话,那也一定是林远宥。

  夜已经深了。沈至诚在林远宥的耳边轻轻地舒了口气,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林远宥。林远宥回过神来,侧脸看了看沈至诚,此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悸动。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生命中第二个杨冀儿?因为从花木岭回来的时候,他遭遇伏击,他看到了这个人为他拼命的样子,手起刀落的样子比杨冀儿都勇猛凶狠。

  那天他遭遇黑衣人,冲破防线策马离去后,在一处高坡上回头望去,他看到了沈至诚,那时候,他真想策马回头和他一起,可是他忍住了。他尊重沈至诚的意思,沈至诚没有追上他和他并肩前行,一定有他的道理吧。有些事情沈至诚不说破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心里明白就好。

  沈至诚道:“夜深了,这深夜的天空真好看。”

  林远宥点点头,慌忙间敷衍道:“好看。”

  沈至诚道:“我最近是看什么都好看。”说完自己默默地笑了。

  林远宥道:“因为心情好,看什么都好。”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沈至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先生,我那日在云大人府上听到一个说辞,扬州瘦马,先生可曾知道这是扬州的什么马?”

  林远宥惊了一下,立住了脚步看着沈至诚的眼睛道:“你在什么情况下听得扬州瘦马这个说辞?”

  沈至诚想了想,道:“当时几个人正在看一帧画的时候,一位大人说了句扬州瘦马,然后另一位大人就笑了起来。”

  林远宥点点头,道:“扬州瘦马本意是讲扬州有些人专门收养一些女孩,将这些女孩养大成人,教她们琴棋书画,然后待价而沽,卖与旁人做妾做室,从中赚取钱银或其他利益。这些女子因为琴棋书画皆懂,很受买家喜爱。后来有些收养这些女子的人家,为了更快赚取银钱,便草草教会收养的女子几个字,几首曲子,就匆匆卖与他人。这些女子往往只会写几个字,唱几首曲子,并无才华,让买主大呼上当受骗。所以这扬州瘦马就有些名不符实之意……”

  沈至诚微微窘道:“原来是这样。”心下道:当时我幸亏没笑,也没说什么。扬州瘦马竟是这个意思,只道是与大宛良马一样也是良马,还想给我这位林兄弟打听购置一匹,幸好什么也没说。不曾想这些年我竟是孤陋寡闻了。

  林远宥看了看沈至诚,欲言又止。他听到沈至诚提到扬州瘦马的时候,以为沈至诚要娶妾室。心下顿时又自嘲地笑了,兄弟娶妻是好事,自己刚才为什么还慌了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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