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过去,人们依旧爱在“纸”上写下他们想说的话。
故而,“纸”扮演着一个永不作声、静看世情的旁观者。
它一直都是静静地任人在其身上勾划不同的字和画,从无怨言。
它淡看人间亲疏书信中的嘘寒问暖。
它冷瞥才子佳人互相交换的甜言蜜语。
它无视读书人写下的满腹诗书经纶。
纸,永远都是一派守正不阿,讳莫如深……
也许只因对纸而言,众生所谓的世态炎凉、恩仇功过、情情义义、青红皂白,全是过眼云烟,没有永恒这一回事。
不单世事如斯,就是那些在纸上书写的世人,他们的生命也如风中之烛,随时熄灭、死去,甚或在纸并未发黄、腐朽之前。
一切的人和事,尽属昙花一现,根本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经为这些人和事发出一声叹息……
因此,纸永远都只是不停的看……
就像此刻,它正又平静地看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在它的身上写着一些心事。
女孩儿眉目如画,一双素白嫩滑的小手正拿着笔将这些天的所见所想一一记下,只见其字体娟秀工整,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兰心。
一阵清风掠过,轻轻把女孩笔下的纸吹得飒飒作响,似是纸的叹息。
纸,它终于也无法再冷眼旁观?它终于也要为所见的而感慨?
是为了女孩所写的心事?
抑是因为女孩除了写下心事,还写下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只见女孩儿在纸上如是写道:
静心细想,在胤天山庄生活已有整整十二年了,娘也去世整整十二年了。
虽然像一个囚犯一样足不出户,但山庄之内早已有了形形色色的人,俨然是一个小江湖,一个小世界。
有一次,我看到爹在跟一个可怕的人说话,那个人浑身上下都罩在一团黑气里面,我后来也问过爹那人的来历,但爹却三缄其口。
其实比起那人,更让我感到害怕的还是封逸,他冷的就像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一样让人难以亲近。有一次我本想给他倒茶,但倒了半天却不见一滴水流出来,我打开壶盖一看,原来里面的茶水已然结冰,而他正用如刀锋利的眼神盯着我,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去和他打交道了。
还有就是何骏晨,那个家伙还挺有意思的,我随便挑逗他一下就脸红了,虽然他那天晚上那样轻薄我,可我却反而觉得有些刺激。嗯,怎么说呢,平常那些人见到我都吓得跟只鹌鹑一样,连跟我大声说话都不敢,他不但敢吼我,而且还会跟我互飙脏话,和他在一起完全不用拘束,嘻嘻。
最后,也是我最拿不定看法的一个人,秦尘。我知道秦尘对我倾心已久,但感情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他是爹收的“义子”,我也一直只是把他当大哥来看待,但我觉得爹收秦尘做义子绝对有极深的用意,或许当爹的用意大白于众之后,秦尘就不再对他有价值。
我总有一种预感。
何骏晨、封逸、秦尘,他们三个人最后只能是一个下场,那就是……
就当兰心即将写下那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笔悬住了,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写下这最后一个字。
犹豫良久,兰心终于还是没忍心下笔。
她轻叹了一口气便将手札和笔墨收进了柜中,随后熄灯就寝。
躺在床上的兰心迟迟无法入睡,她的脑海里老是不断地回想起手札的内容。
如果他们三个有一天和爹反目该怎么办?
到时候我又该站在哪一边?
希望那一天永远都是明天。
是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但对他而言,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明天。
一场死气沉沉的晚宴终于结束了,这场晚宴中最得意之人莫过于皇甫靖天。
他想要众人明白,不管是何骏晨,还是封逸,或是其他人忠心与否,他都有办法让他们不得不为自己效力。
皇甫靖天回到自己的卧房,发现桌案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碗下还压了一张纸条。
他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写道:乖乖喝完,要不然别想再让我给你做饭!
皇甫靖天阅毕,露出了一个颇为暖心的笑容,在这冷情残酷的斗争世界,只有她还能带给自己一点温暖,他遂将药粥一饮而尽。
他不期然往角落里一睨,开口道:“那边有消息了吗?”
只听黑暗中有人道:“还没有。”
皇甫靖天不悦道:“快两个月了,老夫已经没多少耐性了。”
“另外,老夫要你们研究的东西有突破吗?”皇甫靖天问道。
黑暗中那人道:“有些进展,但那东西目前还有极强的负面作用,不适合服用,我们尚需一些时间来改良。”
“时间,老夫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皇甫靖天摆手道:“你回去吧。”
黑暗中那人道:“王爷保重,在下告退。”
房间里再度恢复沉寂。
皇甫靖天缓缓将手覆上胸口,“难不成老夫要带着这一剑之恨进棺材吗?”
随着皇甫靖天心头怒意攀升,房中降下庞大压力,瓷器纷纷爆碎,桌椅墙壁“吱吱嘎嘎”蹦出无数裂缝。
好在最后一刻皇甫靖天撤去了威压,这座房子终于逃过一劫。
一夜无事,眨眼即是黎明。
何骏晨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虽然昨晚他已用《神农御命经》治愈了膝上的创伤,但他心中的创伤却未有这么容易愈合。
“皇甫靖天昨晚那样做无异于是在给我一个下马威,他莫不是怕我找借口离开胤天山庄?那他直接拒绝我不是更省事?”
何骏晨边走边想,等回过神来时,竟发现下山的万阶阶梯已被他走完了,山脚下的解兵亭旁已有三个便装的山庄侍卫在等候自己。
为首的那人眉心一颗红痣,顾盼之间,棱然有威,脸上常带笑容,但谁都可以从他轮廓脸容上分晓:他不笑时有多威严好看!
有一个人看来很神气,但是他的一只手,却始终不离刀柄,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扎入地里的钉子。
另外一个人,却看来消沉,人也散散漫漫的,满脸通红。满身酒气,但一双眼睛,精光炯炯,不但连一丝醉意都没有,简直就好像刚刚一天一夜才洗了个热水澡后的眼睛!
“骏晨!”
何骏晨正要和三人打招呼,一个甜美的声音自何骏晨背后响起,来人正是兰心。
她拿着一个包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递给何骏晨,“还好赶上了。”
何骏晨接过包裹,问道:“这是……”
兰心笑道:“这里面是我昨晚准备的一些卤味,还有一些专治跌打损伤的灵药,你一并带在身上我好放心。”
“嗯,谢谢。”何骏晨脸一红,虽然自己有《神农御命经》在身,但兰心一番情意还是让他感动不已。
“路上小心。”兰心冲何骏晨嫣然一笑。
何骏晨点头道:“嗯,我会尽早回来的。”
他转身走向那三人,道:“三位大哥,我们这就出发吧。”
三个人似乎都不喜欢说话,听到何骏晨的话后也是各行己事,一人在前赶马,两人坐于车厢,因为车厢里早就放有棺木和刨土器具,现下又坐了两个人变得十分拥挤,何骏晨只好跟赶马男子坐一道。
走了半里地后,何骏晨探头一望,发现兰心还在原地,就朝她挥了挥手。
远处的那个窈窕身影也朝他挥了挥手。
过了一会儿,何骏晨又探头回望,想确认兰心是否已经回去,却惊讶地发现兰心已不见了人影,他把目光逐渐上移,在他目光所及的数千阶石阶内竟都无兰心的身影!
何骏晨这才回想起来,兰心刚才从山顶下到山脚完全是脸不红气不喘,自己当时竟没注意到。
而在万阶石阶的顶端,兰心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嘿,看你们俩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倒真像一对小夫妻。”说话的人不见踪影,可声音却又似无处不在。
兰心一边向大门内走去一边道:“这也没什么,俗话说兄弟如蜈蚣手足,女人是过冬衣服,我不过是给你上个双保险罢了。”
那个声音笑道:“你有这份心自是最好,但我就怕你是假戏真做。”
兰心顺手在路边撷了一朵花在手里把玩,冷笑道:“那天晚上说要顺水推舟的人是谁?”
那个声音道:“那是在你得手的前提下,况且……此子尚未完全可信。”
兰心黛眉一皱,将手中的花朵朝左前方的一颗松树掷去,“咚”地一声,牢牢地嵌在了树干上。
“你他娘搁我这儿演什么演?可不可信对你来说重要吗?在你眼里从来只有两种人,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我说错没有?”
松树下无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