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南境,白象山。
这也是一条广阔山脉,因主峰形如巨象闻名。世界这么大,“象鼻吸水”的景观很常见,但在白象山,“吸水”的象鼻岩高达三十丈,矗立在群山环绕的盆地正中。这里一汪蓝莹莹的大湖,巨大的象鼻直扎入水。
当地人里有胆大的,敢爬去象背上,顺着鼻子滑下来。
当然,没人会在十二月这么干。整个山脉银妆素裹,连湖面都冻成了坚冰。白象山名副其实了。
燕三郎和千岁就在这个季节来到了白象山。
冬季不进山是常识,但白象山比较特别,当地山民探明一条小路,可以穿过山腹进入象鼻岩所在的盆地。从地底走,那就不太受外界环境影响。
小路前的镇子名为黑尾镇,平时人气稀疏,全部居民也就三百来户。但就在这个冬天,宁静被打破了。
一批又一批外客降临黑尾镇,在这里打尖、住店、补充给养,然后打探消息。
来者形形色色,上至尊贵豪族、名门异士,下至鸡鸣狗盗之徒,居然都拜访了黑尾镇。短短七日内,镇上所有屋子都住满了人。
不仅旅栈,而且所有能住人的屋子,包括民宅。
腊月里头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可不像夏天那样可以在野外搭个帐篷。
燕三郎抵达时,距离传说中千红山庄的开放时间只有四天。黑尾镇已经住不下了,十里外的长沟镇承接了大量客流,此时热闹非凡。
无论是住宿还是饭馆,价格都翻了四、五倍,也仍是一房、一桌难求。
燕三郎就宿在长沟镇,此时有钱都租不着好地方住了。来这里的,不缺达官贵人。
外头熙熙攘攘,千岁深吸一口气:“都是贪念的味道啊。”
大冬天聚在长沟镇的,都为千红山庄而来。想去千红山庄的,都有私心,都有诉求。
也包括燕三郎在内。
他们租住的民宅,房东狮子大开口,要了七倍的房租。反正来长沟镇的有钱人太多,他也不愁屋子租不出去。
燕三郎眼都不眨就交了钱,顺便问他:“关于山腹中的千红山庄,你知道多少?”
这些天,千红山庄的消息漫天乱飞,黑尾镇上都传得神乎其乎了。
“老实讲,听都没听过。”房东掂了掂手上沉甸甸的银子,笑眯眯道,“后生仔,看你出手大方我才跟你讲,我们这里一到冬天就封山。黑尾镇后面的确有一条路可以通去盆地山腹,一半是天然形成,一半是以前挖矿留下。但路就是路,盆地就是盆地,你们来之前,我从来没听过什么千红山庄。冬天大雪封山之后,象鼻岩那里就是个绝地。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进出。”
千岁挑眉:“你从没去过、听过千红山庄?”
“我们山里讨生活一辈子了,象鼻岩那里,我去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最多有几个猎人的小屋,但绝对没有你们所说的千红山庄!”
她生得好看,房东笑呵呵地有问必答,但眼神分明写着“你们人傻钱多”。
“好。”燕三郎随手将他打发走了。
这不奇怪,每次进入千红山庄的地点都不一样,有时有海岛,有时在山林,甚至有一年就开在闹市,外头车水马龙,大宅幽深宁静。据当年客人留下的记载,他们是穿镜进入的,充满了玄幻色彩。
燕三郎和弥留交谈过,获知的消息比多数人都要详尽。千红山庄根本不在本界,甚至不在天人道,而设于“虚无之地”,或者叫作“无羁之地”。
那里是六道的交汇之处,相当于十字路口。可想而知,去往那里的不仅仅是人类。
这也是当年迷藏世界毁灭,强大的力量撼动了人间,才留下这么一个补不上的缺口。
千红山庄不在人间,白象山的盆地也只是个入口罢了。
至于千红山庄为何可以提早预知入口打开的时间和地点,从而广招人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随行的傅小义和金羽分头去打探消息,回来都禀报说:
“没有庄南甲的蛛丝马迹。”
胡栗这个特例死去之后,幽魂里应当没人可以再随意晚换皮囊了。庄南甲是什么模样,燕三郎不会忘掉,千岁更是绘了一张肖像给两个随从,让他们随时留意。
“不奇怪。”燕三郎也没有失望,“他们不会轻易露面。”
多数幽魂都已经死去,燕三郎所知的,除了庄南甲之外还有个嘉宝善。这东西的天赋特别,只在梦中出现过,他也没见过此人现实面貌。
但他手上的戒子没有亮起,或许能说明附近没有幽魂窥伺。
嘉宝善说,千红山庄里有大秘密,一切答案都在那里。
意在何指?
这里头至少有两层含义:
首先,嘉宝善得清楚什么样的事实对燕三郎来说是秘密。
其次,他得知道燕三郎心中都有哪些疑问,否则谈何“答案”?
为什么他这样笃定,燕三郎发现的事实可以解答心中疑惑呢?
千岁听说少年的顾虑,不由得摇头:“说不定他诳你呢,就为把我们骗来千红山庄。”
燕三郎有些不满了:“你坚持要来。”踩着圈套也要来。
“这不是遵从本心么?”千岁哼笑,“守在青云山岁月静好,我也未必就能过得去那一劫。时也运也,不须刻意回避。”
说得好听,也不知谁潜入人间,与天衡绑定契约,就为了躲开千年岁数的大限。燕三郎摸了摸鼻子,聪明地没说出口。
可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深,燕三郎大概也明白她的心理了。每个阿修罗都珍惜生命,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会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可是她这一路走来,鲜血死亡相伴左右,真正等到大限将至,她也夷然不惧,甚至想要迎难而上。
“向死而生”,这四个字,知易行难也。
“千岁。”少年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其实,担忧彷徨的一直只有他吧?“你真不怕?”
她凤眼眨啊眨,明知故问:“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