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霖佑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后脑的伤口很大,缝了七针,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但是好在没有伤及大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羊角佲的父亲被警察带走了,左风在事后还是报了警,羊角佲的母亲还在病房,他的外祖母从很远的地方连夜坐车赶了过来,老人家一直居住在农村,对于医院里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好在护士们很热心,帮了不少忙。
轶十七寻找厉千尘无果,左风给他发来消息请他帮忙照顾安霖佑,轶十七只好先答应。
轶十七和大多数人一样,很讨厌来医院,他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里大部分人都愁眉不展,病痛折磨下,脸色都很难看。
住院部的楼层多到数不清,站在楼门前抬头看去,高楼仿佛连接着天空,楼门开在阴面,一天内被光照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轶十七拎着果篮,医院外面连续挨着好几家花店和水果店,专门为探病的人开设,生意火爆。
安霖佑的病房是个单人间,一天的床位费就高达一千,和普通病房比这里很安静,除了医生护士不会有人打扰。
病房内的柜子上堆满了礼品,人参、鹿茸、冬虫夏草,包装精美,地上还堆了许多鲜花和果篮,这些都是安霖佑的朋友送的,他从不缺朋友,也从来不缺别人的关心。
轶十七在床边的椅子落座,安霖佑头上裹着纱带和固定器,胳膊打了石膏,脸上也贴有纱布,看上去很悲惨,但是在轶十七到来后,他一直保持着微笑。
“他还没回来吗?他在走之前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担心,说是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到南阳路找一个叫秋慈的人。”
原来厉千尘不是一声不响的离开,只是因为出了这个意外,安霖佑没能及时转达。
“我知道了。”轶十七点了点头,他知道秋慈,天公百妖之一,常居金陵,与厉千尘亦敌亦友。
病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霖佑在等轶十七的答案,是立刻去找厉千尘,还是留下来,虽然明知在轶十七心里他和厉千尘没有可比性,但他还是希望轶十七能留下来,只是陪在这里他就会很开心。
轶十七没有具体的答复是走是留,转而询问起争执的原因,“你先前说羊角佲的父母来过,既然事情都已经了解了,这次为什么会大打出手呢?”
安霖佑很识趣的没有追问轶十七要不要留下来,讲述道:“之前几次虽然也很生气,但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这次他们带来了一份化验单,即便小佲已经坦白患病,可他们依旧心存侥幸。”
“这也正常,为人父母当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是真的,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治疗羊角佲,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
“可这不是事实,化验单结果显示,小佲的HIV是误诊。”
轶十七感到惊讶,旋即又很疑惑,“既然是误诊,这应该是好事,羊角佲没有患病,不应该皆大欢喜吗?怎么会打起来?”
“是左风……这个混蛋把HIV传染给了小佲,所以现在,是真的了……”
轶十七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人间落入地狱,本以为看到了天堂的大门,却再次被拉入更深的深渊,很难想象这一家三口在短短几分钟里究竟经历怎样的心路历程,大悲大喜,大喜大悲,起起落落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以至于彻底崩溃。
“没有希望,就会学会认命,这段时间里羊角佲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好不容易从绝望的边缘退回来却再次被推到悬崖上,这一次,他会彻底绝望吧。”
安霖佑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小佲很信任左风,他们已经决定要相依为命的活下去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我担心小佲会想不开所以才让左风去找,事已至此,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其它的都不重要。”
“怕只怕,已经晚了……”轶十七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羊角佲失踪了一天一夜,没有半点消息,他没有联系任何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安霖佑闻言,一股悲情由心而发,声音低落的说:“其实如果小佲的父母没有大闹,事情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只要让小佲感到温暖,有安全感,他会重新好起来的,可他们……”
“他的父母其实很爱他,那些人生规划同样是爱的体现,只是方法错了,望子成龙变成了爱的绑架,以至于导致羊角佲的反感和抵触。爱之深责之切,失去了,才会幡然悔悟,但很多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希望左风能找到羊角佲吧,他犯下的错已经够多了。”
“那我呢?你会不会也觉得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创造让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小佲就不会有事。”
从程菲儿的事开始,安霖佑一直在无意间扮演着帮凶的角色,他让左风相信全是程菲儿的错,进而可以理直气壮的当一个受害者,他默许左风利用羊角佲取暖,甚至还给他们提供逃避现实的庇护所,所以羊角佲的父母才会打他,他是给左风递刀的人。
“错还是对……已经不重要了。”
轶十七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在这件事中,安霖佑确实做的欠妥,他只关心左风是他的表弟,忽略了事件本身,可即便安霖佑错了,尘埃落定,再探究孰是孰非俨然没有任何意义,当安霖佑问出这句话,便证明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安霖佑神情低落,他很懊恼自己的不作为,哪怕只是告诫左风一句,或者安慰一下羊角佲让他不要逃避,可是他没有,“也许……我和左风一样,一样自私……”
“你和他不一样。”轶十七坚定的看着安霖佑,他知道这么说会让安霖佑误会,但一码归一码,“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很善良,尽管这份善意最终铸就了错事,可你依旧是个好人,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虚伪且懦弱!”
看着轶十七义愤填膺的样子,安霖佑露出了微笑,轶十七没有怪他,这让他心底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你会怎么处罚左风?”
安霖佑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愤然的轶十七突然清醒,他始终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问题,如果他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会怎么做?
轶十七沉默片刻,回复安霖佑说:“我很难告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件事确实让我感到了愤怒,也许大多数人觉得左风这种人渣,死不足惜。我有能力代替程菲儿和羊角佲神不知鬼不觉的处决他,可我选择了冷眼旁观,说到底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不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
但如果牵扯到我在乎的人,就比如,如果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是千尘,我会亲手了结左风,甚至可能会拘禁他的亡灵,或者直接拿他的魂魄点天灯,这些事,我一定干的出来!”
轶十七平静的语气却让安霖佑感到一丝恐惧,后背生出一股寒意,然而很快又变成了羡慕,躺在病床上的不是厉千尘,而是他,所以轶十七才会无动于衷吗?
安霖佑鬼使神差地问轶十七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轶十七忽然笑了,他没有因为安霖佑的冒犯而生气,反而对安霖佑说:“我们之间是亲情,说是兄弟但更像父子,我不会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欺负,他也一样,不会允许有任何人欺负我。”
这一刻安霖佑方才明悟,是他太狭隘了,他把厉千尘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却忘了厉千尘并不阻拦他追求轶十七,如果真如他想的那样,厉千尘又怎么会把轶十七拱手让人?
“那这样说的话,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对他好一点?”安霖佑以一种玩笑的口吻,他的言外之意是,只有哄未来岳父开心才能抱得美人归,但轶十七却说:“你对他怎么样是你的自由,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浪费感情在我身上,我坐在这里是因为你帮我照顾了千尘,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如果你因为这场意外不幸离世,我也只会在你的追悼会上放一束白菊,然后转身离开。”
安霖佑还不死心,“那要是有一天我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了,你会收留我吗?”
“不会。”轶十七斩钉截铁道。
安霖佑有些激动,他想起身问轶十七这到底是为什么,奈何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好委屈的看着轶十七问道:“为什么?你难道真能这么狠心?”
“即便收留你也只是一时的善念,可怜你罢了,但是这样的善最终会害了你,你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没有资格涉足另一个世界的事,这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
“可我不怕死,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轶十七摇头说:“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让你的死和我有任何关联。千尘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的生死由我们自己掌控,也不由我们掌控,我无意闯入你的人生,对此我只能说抱歉,相遇是缘,但不代表一定要有一个怎样的结果,各自安好、两不相欠,就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