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暮,遮阳伞便显多余,纯白铁桌上摆放着一杯未开封的香草奶茶,他来了,他走了,来过,错过。
晚风轻拂,那棵巨大的“法国梧桐”再一次等来了那个戴蝴蝶发卡的女孩,只是这次,小女孩再没有银铃般的笑声,她哭泣着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纸盒放下,用手拨开地面上的金黄树叶,一捧又一捧,一边哭,一边挖掘。
这是一条不知名的小路,鲜少有人途径,厉千尘缓步慢行,远远的便注意到树下的小女孩,他在路边的长椅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对面。
她在挖坑,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得下一旁的纸盒。
她把纸盒放进挖好的坑里,泪眼婆娑的盯着纸盒的盖子,她的手指磨破了,伸手放在纸盒上,想要打开,却还是没有打开,她把自己心爱的蝴蝶发卡轻轻的放在纸盒上,又一捧接着一捧的填土,直到填平。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走来,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喝了不少酒,他在长椅坐下,摊开双腿,仰着头,似乎是在醒酒。
“那个纸盒里,是尸体。”男人含糊不清的说道。
厉千尘依旧望着那个小女孩,“看到了,是一只泰迪犬。”
女孩跪坐在地上,盯着填平的地面发呆,她看不到,那只泰迪犬的灵魂就站在她的面前,冲着她“汪汪”的叫着。
“嘁,无趣。”男人翻了个白眼,“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也会因为一个天真的小女孩驻足。”
厉千尘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边的男人,“你认识她吗?那只泰迪犬怎么死的?”
“被她父亲打死的,记得是几年前吧,她们一家三口还有那只泰迪来这里露营,那个男人有秘密。”
“它很无辜,对吧?”
男人扭头看着厉千尘道:“一只狗而已,对于人而言,不过是宠物,高兴了就逗它玩,生气了就抛弃它,甚至杀死它,你应该很习以为常吧?毕竟在你眼里,人和狗一样,不值一提。”
厉千尘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凡人如蝼蚁,生死,从不由你们做主”,“蝼蚁只他一个”,说过的话仿佛就萦绕耳边一样。
“原来,是因为这样……”厉千尘喃喃道,他恍然大悟。
“欸,堂堂厉九爷,大老远过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胡言乱语?”
“你不懂。”所寻的答案已经找到,厉千尘不再逗留,轶十七一定在找他,他该回去了。
“厉千尘!”男人坐起身喊了一声,厉千尘脚步停顿,背对着男人说:“什么时候连你也敢直呼我的大名?秋慈!”
秋慈惊坐而起,“我是想提醒你,如今金陵聚集数名大妖,即便是十方客也不敢轻举妄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些大妖中,不也有你吗?”
厉千尘一句反问,随后缓缓离去。
留下秋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悬铃木下已不见女孩踪影,风吹叶落,也许一夜间,落叶就会重新掩盖那片土地,但这段记忆,将伴随那个小女孩一生。
“蝼蚁……神袛……不过如此……”
……
年轻的小提琴家正在演奏一首优雅的音乐,华丽的灯光下,令这家西餐厅显得格外典雅,如同18世纪欧洲王室贵族们一样,安霖佑精心准备好一切,他穿上了那套定制款Brioni西装,甚至还喷了香水,盛装出席,想要通过这顿晚餐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厉千尘回到小区楼下时便看到了蹲在路边的轶十七,轶十七没能找到他,于是便在那里等他回来,二人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安霖佑很绅士的为轶十七拉座椅,并且教轶十七使用刀叉,厉千尘全程没有说话,当厉千尘准备将切好的牛排放到轶十七的盘子里时,安霖佑直接将自己的餐盘与轶十七交换。
服务生为三人倒上红酒,安霖佑抬手示意,音乐暂停,他举着红酒杯说:“那些不愉快的事已经过去了,看在十七的面子上,我原谅你。”
厉千尘举起酒杯,没有碰杯,抿了一口后将酒杯放下,切割牛排的同时说:“看在十七的面子上,我原谅你的冒犯,但是接下来的时光,你最好安分些,我允许任何人对十七好,只要是善意的,但不包括别有用心的人。”
安霖佑微笑着,将酒杯原位放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十七,你认为我对你有所企图吗?”
轶十七放下刀叉,转而看向安霖佑,反问道:“没有吗?”
“当然有。”安霖佑直言不讳,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毫不遮掩的直视轶十七说:“我的企图足够明显,那就是想要追求你,我不认为这是别有用心,如果真要说用心的话,那也是让你爱上我。”
安霖佑的话很露骨,生怕轶十七不明白似的,却根本不在乎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所说的话。
轶十七摘下胸前的方巾,“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理由吗?是的,你的用心我感受到了,我喜欢桂花糕而不是牛排,红酒很贵却也很涩,很感谢你如此破费的款待我们,但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轶十七平和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他说的每个字都很尖锐,如同快刀斩乱麻一样,彻底断绝安霖佑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
安霖佑略微失落,但稍纵即逝,他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不会气馁,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去喜欢一个人,他认定轶十七就是他的命中注定,绝不会轻易放弃。
“是我的失误,应该提前询问你的喜好才对,但我恰恰觉得我跟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世界。”
轶十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又感到奇怪,自己为何会突然心跳加快,虽然只是一瞬,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厉千尘微微侧目,这一次他的感觉很明显,方才的一瞬间,轶十七心动了,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轶十七忽然起身,走的有些慌乱,像是逃走似的。
厉千尘将目光转移到安霖佑身上,目光一凝道:“原来如此,苏禅没告诉你那道符是双向性的吧?它的确会令十七心动,但相比十七而言,你受到的影响更大,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包括你的生命,用所有来对十七死心塌地。如果是别人,你会成功,但十七,你会死。”
安霖佑下意识的摸了下胸口的口袋,里面放着苏禅送他的符纸,不曾想这么轻易就被厉千尘看穿。
安霖佑说:“我不畏死,尤其是为了喜欢的人。”
厉千尘冷笑一声,满是轻蔑,安霖佑根本不懂,轶十七不可能生出情愫,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这是只有厉千尘知道的秘密,他亲眼所见,轶十七只有六魄。
“爱情的本质是什么?舍与得。舍弃你所拥有的,得到你所期待的,我不否认你对十七的喜欢,就像你所做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就是事实。所以你能给予什么?我们不是普通人,你今天所展示的一切,你的财力,你的势力,你的人脉,这些对于他而言无足轻重,我活了上百年,这些东西我比你富有。十七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厉千尘能猜到苏禅送安霖佑符纸,正因为看穿了一切,此刻,他才有这样的提问。
“活了上百年?那你确实很了不起,这也是你把十七当成最重要的人原因吧,因为是他让你感到了温暖。我比不过你,我没有你拥有的那么多,但我足够普通且平凡,我可以非常纯粹的喜欢他,让他无时无刻都能体会到被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这可能不是他需要的却是他稀缺的。”
厉千尘向后靠坐,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是抓住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十七对我而言是亲人,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就赌当你为他舍弃一切包括生命,他会不会因你而落泪,你赢了,我给你一个永远陪伴他的机会,你输了,我会将你的灵魂永远囚禁在人间,敢赌吗?”
“为什么不敢?”
安霖佑很自信,在见识了轶十七后,他坚信这辈子只能是轶十七,如果不是,他活着也不再有意义。
厉千尘取自己的一滴血交给安霖佑道:“这滴血就是契约,我很期待这场赌约的结局。”
轶十七去洗手间还没回来,安霖佑忽然接到了羊角佲的电话,电话里羊角佲的声音很慌乱,左风不见了。
厉千尘到洗手间寻找轶十七,洗手间金碧辉煌,就连洗手池的喷头都是镀金的,厉千尘呼唤轶十七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复,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他开始从第一个隔间逐个去找,直到最后一个隔间,门上显示里面有人。
厉千尘敲门道:“十七,你在里面吗?我们该走了,十七?”
又连续敲了几下,隔间内的人还是没有回复,厉千尘有些心急,正当他准备破门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轶十七的声音。
“千尘?出什么事了?”
“左风不见了,应该是程菲儿。”
“那我们快回去吧。”
“等一下。先报警,这里面有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