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凌晨,柳夕在目送杜若诗离开之后,便独自一人朝药园的方向走去。
在此期间,他还在寻思着上哪找那名老者,没成想在回去的路上便看到了树荫底下的一道白色身影。
他似乎是已经等候多时,但在月光的照映下,其脸上又并未流露出半点急切之色。
喜怒不形于色,他站在那里,便是一副仙风道骨、超脱世俗的谪仙人模样。
“跟我来吧。”
不含半点情绪的声音一出口,仿佛夹杂着千年寒冰,冷傲至深。
柳夕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样子,当下不由得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便跟着他一同朝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依旧是老者淡漠的声音先行响起。
“柳夕,老夫似乎还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前辈若是不愿告知,晚辈自然也没有刨根问底的道理。”
柳夕从来都不缺乏对他的尊敬,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老夫名为宿秋,生于东荒,长于东荒。活到现在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以至于老夫差点也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大岁数了。”
“还好这些年里枯坐观天,春去秋来,寒冬酷暑,九千年光阴,亦不过弹指一挥间。”
柳夕丝毫没有收敛脸上的惊愕失色,长大了嘴巴,满是不敢置信。
“不要大惊小怪,等你到达我这个境界,活上万年亦非难事。”
柳夕虽然知道修仙者的寿元远超凡人,但也未曾想过可以活的这么悠久。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若真是活了将近万年之久,那眼前这位名叫“宿秋”的老者,实力该多么的恐怖!
“你可知那《药经》为何会藏在石像之中?实不相瞒,那是老夫我放进去的。而且,那石像所刻之人,表示我这个老头子。”
老者瞥了一眼柳夕此刻波澜不惊的神情,略微有些吃惊,但转瞬即逝。
“看样子你已经猜到了,但你可知老夫的另一层身份?”
“请前辈相告。”
宿秋抬首,望着黑幕将揭的无边天空,思绪仿佛也漂浮到了许久许久之前……
“五千年前,东荒还没有三清殿,甚至也没有大衍国。在此之前,从来都是只有朝歌国跟归夷国。”
“有一个在中州度过漫长岁月的人,厌倦了那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于是决定回到自己的故土来安养天年。”
“可当他回到故土之后,却发现这里的一切竟也带着几分‘熟悉’的气息。虽是雏形,未被彻底熏陶,但若发展起来,恐怕依旧免不了滔天战火。”
“于是他决定建一座宗门,用以规束这里的一切。”
“他劈了一座山,化为三座小山,并斩杀一头拥有上古血脉的强大妖兽,用以作为基底。依着‘万妖谷’而建。”
“随着宗门日渐兴盛,声名远播,前来拜山的弟子也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具有修仙者的资质,所以那人便尽数收下。”
“不计门户,因材施教。以至于三清殿的名声后来渐渐在东荒传播开来,引来其他两座宗门的重视。”
“那人建立三清殿后,大徒弟成了一国之主。不过他依旧谨记师父的教诲,与人为善。而这个国家也成了立善树德,众人闻之皆不吝夸赞。”
“从此,三清殿,大衍国,便在东荒深深扎根,逐渐发展起来……”
柳夕认真地听着宿秋讲的故事,可是越听下去,他越觉得像是“天方夜谭”一样。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讲完。
“那名建立三清殿,曾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东荒现状,却发现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成效,但后来还是慢慢地偏离了事情发展原有的轨迹。”
“即便大衍国的存在远比其他两国更加和谐,但谁又能担保以后不会逐渐向后者靠齐呢?”
“天下大同,众生平等,不过只是一纸白话。这天下,终究还是分三六九等,不可能动摇。弱肉强食,弱者天生就要被强者欺凌,凡人在修仙者眼中不过是蝼蚁。”
“那人经过千年的时光,似乎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世道。于是他决定放任这天下自流,自求来去逍遥。”
“可他怕自己这一身本事无处传,埋于黄土之下确实可惜。于是他想在离开之前找一位能够继承他衣钵的关门弟子。”
话到这里,宿秋转身,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容微动的柳夕,后者甚至能够猜到他下一刻将要说什么。
“我,便是那个三清殿的开山祖师。而你,就是老夫苦等多年的关门弟子!”
“咣噔!”
柳夕心跳骤然一停,脑袋一片空白。
尽管早有预料,但经老者亲自脱口而出后还是难免有些激动与慌乱。
“怎么,你不愿?”
“愿意!当然愿意!”
说着,柳夕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宿秋背负着双手,半是睁眼半是闭眼地时不时往地下瞅两眼。
虽说脸上故作“镇定”之色,但双手似有似无地掐在一起,却反倒是将他内心的“窃喜”给彻底表露出来。
“咳咳,老夫一生收徒无数,如今逝去的逝去,离开的离开。即便如此,我却从未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因为……”
“他们还远远不够资格。”
“如今正好你出现了,资质在我之前所收的徒弟之中,可排上数,未来或可期。”
宿秋随意一拂袖,柳夕便被一股温和的灵力给脱了起来。后者却忍不住发问了:
“那师父,你的境界究竟在什么层次啊?”
老者淡然一笑,转过身去,望着远方天际将现的朝霞,仙意凌然。仿佛他在这一站,便是整个天下。
“为师于千年之前便已触达到‘天象’境界‘。而在等待你的这数百年的光阴里,一直反复感悟着‘圣人’之道。如今将潇洒离去,原因便是桎梏已至,天劫将来!”
说着,他再度回头望着柳夕。这一次,他的眼里流露出太多“不确定”。但后者知道宿秋这一眼究竟有多深刻。
他那双淡白色,毫无半点光泽的瞳孔给柳夕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不管是先前与之简单较量一场其双眸所释放出的神圣而又炽热的光芒;又或是此刻他眼睛里蕴藏着十分复杂的情绪。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如瞻神明!
“这次的渡劫,可谓是为师平生最没有把握的一次‘九九天劫’。成为‘圣人’哪有那么容易?纵使是被天雷劈的粉身碎骨,也不过寻常之事。”
“啊?这么危险?那师父你干脆就不要去渡这个劫了嘛!”
闻听此言,宿秋表情一滞,转而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往事。
他抚摸了一下柳夕的头顶,搓了搓他的黑发,脸上难得慈祥。
“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跟为师说过与你相同的话。唉,可叹!沧海桑田,几多变迁。逝去的人永远逝去,可唯独留下我这么一个该死的老家伙,还在这俗世间苟延残喘。可悲!”
柳夕愣了一下,须臾,便从老者的话语中再度惊醒。
“天劫,那是上天降给人类的劫难,又岂是我们可以说不渡,就不渡的?为师已经压制它百年余时光,如今再也制衡不了天劫的到来了。”
“无妨,纵使身死道消,化作一缕青烟,能在晚年收你这么一个品正才高的关门弟子,也算是一大幸事!死了又如何?纵死,亦不枉此生!”
仔细地听着宿秋坦荡而又洒脱的话语,柳夕不知为何,心头没来由的多了一阵伤感。
“师父,徒儿这才刚做您徒弟,这便要分别了吗……”
“哈哈哈哈,傻孩子,你怎么就敢确定为师一定渡不过这天劫呢?虽然它是书上记载的最为恐怖的一种天劫,但未渡过,其中艰险还是未知数。”
“若天怜我,或能让我进一步体会大道,再增万年寿元!”
“若天弃我……呵呵,那也无妨。活了近万年,人世间的苦辣酸甜各种味道早已尽数品尝,即便死去,也并无遗憾了!”
柳夕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潇洒不羁的老人,从他身上,不难看出超脱世俗的气质。
那是不饱经风霜所不能展现的,那是不看淡生死所不能领悟的。
柳夕在这一刻,才真正地认识到了眼前这个白衣飘然的老者。他有心中有一股浩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