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缓缓转头,看着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影。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地牢之中,帖木儿引以为傲的狼逐卫犹如死猪一般,睡得死沉,都没有发出一丝动静,更没有因为外人的闯入而有任何动作。
“你是谁?”雪影眉头微皱,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男人。
男人模样并不见老,只是头上半白的青丝显示出他的年岁已然不小。
看到男人,雪影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曾经的白城第一人,吴家的家主,吴清源。
二人身上都有些同样的气质,那种身居上位,掌控一切的气质。
男人面色淡然,平和地看着雪影,微微打量,方才沉声问道,“你怀孕了?”
雪影骤然一愣,对于眼前男人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仅凭肉眼打量,便看出怀孕的事实,显然并非靠肉眼所得,而是可怕的感知力。
“你是谁?”雪影并没有回答这个带有冒犯之意的问题,仍然坚持追问。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配知晓。”男人负手在牢中踱行两步,心中瞬间涌起无数猜测。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雪影并没有因为男人高绝的实力而有所畏惧,或许说,现在的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
“白绮罗呢?去了哪里?”男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一脸淡然的雪影,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雪影心中骤然一沉,借着窗外投过来的光线,再次打量了男人一眼,心头终于涌起了一丝惧意,抑制不住开始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你……您是大间主?”
男人默然,算是默认了雪影的判断,斜睨了雪影一眼,冷笑一声,走到一旁的椅中坐下,“难怪白绮罗多番夸赞你,果然是个机敏的女人。”
说着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茶有些凉了,白昊君没有在意,端起来握在手中,转瞬之间,刚才还有些冰手的冷茶,居然开始冒出了热气。
雪影眼神顿时一嗦,虽然她武功并不算高绝,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知不觉之间,对于今天自己的死活,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一念及此,雪影反倒放松下来,伸手摸了摸肚子,心声道,“我可怜的孩子,若是今日随娘死在此处,只能说咱们母子有缘无分,你切莫怪我。”
白昊君有些满意雪影态度的转变,轻笑一声,“怎么,想着打死不说?”
雪影闻言,心中越来越冷,她并不畏惧白昊君功力高绝,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但她怕的是无所不知的白昊君。
虽然在风雨间中并没有生活多久,对于白昊君的长相也没有什么的印象,但白昊君的无数传闻,是她从小便耳闻目染的。
在风雨间的孩童眼中,这是一个神一般的男人。
而现在,这个神就在自己的眼前,一语道破的自己的心思。
雪影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惊惧,朝着白昊君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这是所有风雨间子弟的入门礼。
白昊君点了点头,“不错,还记得。”说完慢慢饮了一口茶,丝毫没有着急或催促的意思,仿佛此处身处的,便是自己最为熟悉的风雨间一般。
雪影咬了咬牙,沉声道,“大间主,晚辈并不知道姑姑的去向。”
白昊君没有转头,只是轻笑一声,对自己执弟子礼,却口口声声自称晚辈,看来白绮罗果真教出了个好弟子啊。
放下茶盏,白昊君站起身来,淡然问到,“白奉甲呢?你也不知道他的踪迹么?”
雪影看着白昊君神色温和的脸庞,却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慌,就在刚才,哪怕知道白昊君有可能会杀死自己时,她也没有这种惊慌的感觉。
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虽然依然被白昊君察觉出了端倪,涩声道,“回禀大间主,有人说白大哥已经死了。”
白昊君闻言,豁然转头,眼中射出一道寒光,逼视着雪影道,“是谁说的?”
雪影心中凄然,毫不掩饰自己悲伤的情绪,道,“正是凤三。”
白昊君闻言,却是淡然一笑,走到窗前驻足,“凤三已经死了。”
雪影闻言顿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白昊君。
白昊君也不屑于隐瞒,仿佛说着一件不相关的事情一般,“被他一直想要投靠的帖木儿和吴法言联合所杀。”
雪影更惊。
“当年老夫告知他,切勿做虎头蛇尾之人,没想到,他终归走上了这条路。”
雪影顿时了然,只是白昊君的平静依然超出了她的想象,对于风雨间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但白昊君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难道他早就已经对金钱帮进行了割裂?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白昊君当真在意,又岂会不在凤三身边设子?而是放任这个素有反意的人长期盘踞千里之外的白城?
毕竟,空穴并不来风。
雪影顿时凄然,对于凤三如此,难道白昊君对自己不也如此么?
白昊君,在意的只是想要的东西,对于这些棋子,从来没有丝毫的在意。
“看来你当真不知道白奉甲的去向,”白昊君打量了一番雪影,接着道,“既然如此,你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眼看白昊君站起身来,雪影抬头,眼角留下两行泪水,却不是哀怜或者悔恨的泪水,反倒是激动的泪水。
既然白昊君没有找到白奉甲,那便说明凤三所言为假,白奉甲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躲到了一个白昊君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对于雪影来说,着实是一件值得激动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现在值得牵挂的事情本就不多。
白昊君看了看眼前闭眼等死的雪影,思虑片刻,冷声道,“如果你答应老夫一件事,老夫非但留你们母子一条性命,而且向你保证,等老夫找到白奉甲,也会留他一条性命。”
雪影睁开眼睛,压下心中的惊喜,思虑片刻,还是问道,“不知大间主有何吩咐?”
白昊君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有弱点的人方才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能控制的人。
“老夫要你带着城南的人回归风雨间。”白昊君双手负后,一脸傲然,似乎对于城南的流民回归风雨间,是他对于雪影最大的施舍一般。
雪影抬头看了一眼白昊君,凄然一笑,“这便是大间主此行前来白城的目的所在么?”
白昊君闻言,面色骤然一僵,又飞快恢复淡然,他此行前来白城,最大的目的是来找寻白奉甲和白绮罗,其次便是来找雪影,虽然眼下与兀鲁尔哈交战,他占据着主动和优势,但所受损失却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完全是依靠人数的优势和各地叛军的相互呼应,毕竟兀鲁尔哈手下的精兵,绝非寻常可言。
而白城,作为他的最终目的,如果得了城南的响应和人员补充,对于他攻克白城,自然是莫大的助力。
白城,之所以能够在混乱的西北坚挺不倒,又岂是侥幸?
但对于他而言,承认雪影所说,岂非莫大的侮辱?
雪影并不想要白昊君的答案,因为答案早就在她心中。
“劳烦大间主挂心,只是城南在起事之初,雪影便对所有的父老许诺,只能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看着同样一脸傲然的雪影,白昊君并没有生气,反倒升起一丝赞许,骄傲的人,同样需要懂得的人。
“好一个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白昊君哈哈一笑,“但你可曾想过,如果不依靠风雨间,可能城南根本挺不过这两日。”
血影闻言一惊,从白昊君的话中得到了许多讯息,看来帖木儿与吴法言已经决定对城南动手了。
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难道将城南的父老从一个火坑拉出来,再送入另一个火坑么?
况且,白昊君既然已经来此,就不会放任城南的流民葬身,他还需要流民帮助他牵制白城的军力和注意力。
“雪影谢过大当家好意,只是人各有命,若真是如此,那雪影自然会为各位父老陪葬。”
看着一脸决绝的雪影,白昊君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愧是白绮罗教出来的弟子,来脾气禀赋都异常想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白昊君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接着道,“看在你是白绮罗弟子的份上,只要你允诺不插手流民与风雨间的事,老夫可以现在就带你走。”
不得不说,雪影有些动心了,是啊,即便帖木儿如何看顾,这里终归是牢狱,而她肚子之中还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他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他应该有更好的出生,以及更好的生活。
但这可能么?
雪影嘴角噙笑,淡然摇了摇头,否决了白昊君颇具诱惑力的提议,“雪影已经决心与城南各位父老共存亡,他们生,我虽不一定能活,但雪影会为他们高兴。”雪影转头,看向牢中唯一的窄窄的窗户,沉声接着道,“若是他们死,雪影自然也不会独活。”
一时间,小小的牢狱之中,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