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驼背端起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变凉的茶水,正想招呼婢女前来添水,却突然想起来现在这个场合的特殊。
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不由得苦涩一笑,虽然自己的面容依旧与往日一般无二,但自己身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须发皆白对于不讲究仪表的老驼背而言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只是想着近些日子反应越来越迟钝的脑子,老驼背知道,自己的大限恐怕已经不远了。
抬眼看向床榻一侧笑脸相对的一男一女,虽然依然保持着年轻的容貌,但谁都没有老驼背清楚,眼前二人的一颗心,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或者准确来说,不知道应该死多少回。
当年吴清源虽然与白芷联姻,但二人之间几无情感存在,吴清源先为白城之首,后为一族之长,哪里会缺什么莺莺燕燕,而这些莺莺燕燕之中,白绮罗算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一则是白绮罗是醉香楼的大老板,名义上是老鸨的存在,属于不卖身的那个,但偏偏所有人去醉香楼,都是冲着这个不卖身的老鸨去的,一如雪影当家时的醉香楼一般。白绮罗身为城中这个行当最特殊的一个,自然有她的手腕和原则,也不会像其他女人一般主动迎合贴近吴清源,但这对于吴清源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诱惑呢?
二则是白绮罗本身就是白芷的闺中好友,早在吴清源迎娶白芷之前,白绮罗便已经借着一次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机会与白芷相识,而且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甚至于白芷出嫁,都是白绮罗一路相送,新娘嫁娘玉面相映,谁知道吴清源是什么时候看上白绮罗的呢?
很多事情即便是老驼背身处其中,也难以一一明晰,因为这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反正二人就是这样勾搭在了一起,也不知是郎有情,还是妾有意,抑或是根本就是一桩为了利益而存在的皮肉生意。
当然,二人还是非常默契地避开了白芷,也算是对那个可怜女人的最后一点照顾。
看着眼前旧梦难温的两人,老驼背低垂着的脑袋下,含着两片凉茶叶的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冷笑,原来一切都没有变,该是蝇营狗苟还是蝇营狗苟,该是虚情假意还是虚情假意,变的,一直都是“人”而已。
相比于还能躲远一些的老驼背,幔帐后面的吴大则没有那么幸运,心中暗骂老不知羞的两人,从年轻时候就让老子在一旁观战,现在这个岁数了还在一旁看戏,都是丧尽天良的人,偏偏还要玩得比谁都纯情。
老狐狸自然有老狐狸的修养。
吴清源态度很温和,仿若只是朋友关切的询问,而白绮罗也真如老友一般,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当然,这个请求是在暗示自己重新用身子作出交换的前提之下。
“大人,妾身离开白城多年,现在初回故地,事事陌生,也就眼前的楼子还能让妾身感受到些许安慰。”白绮罗抬手擦掉眼角的两滴泪水,轻呼一口气,平缓下来语气接着说道,“雪影年纪小不懂事,惹恼了吴小大人,妾身已经将她逐出醉香楼,还请大人不要因为她而牵连到醉香楼,否则妾身当真是无家可归了。”
吴清源一脸淡然地看着眼前情感充沛的老情人,等白绮罗勉强说完,轻轻拍了拍白绮罗的背,温声安慰道,“老夫怎么会让绮罗无家可归呢,现在这里,不就是绮罗的家吗?”
看着吴清源眼神之中隐藏着的戏谑神色,白绮罗心中咯噔一声,强笑道,“大人说笑了,绮罗勾栏之人,怎么能污了此处清气。”
吴清源收回在白绮罗背上不断绕圈的右手,心中冷笑,白绮罗很聪明,自己多年前的喜好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今日前来自然是精心装扮,只是单凭这些,显然无法打动自己,而同样,白绮罗也不会单凭这些就来找自己谈条件,毕竟哪怕保养得再好,时光总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许许多多的印记,而这些印记,就会让很多东西为之失色。
包括女人的魅力。
而这一点,白绮罗也很清楚。
看着嘴角噙笑,不再言语的吴清源,白绮罗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过话头淡然问道,“当年妾身离开白城之时,大人虽然几经治疗,但身体依然难以动弹,今日初见,感觉大人比当时已经好了不少,看来大人这些年里调养得不错。”仿佛直接将刚才的话头割舍开去,不再提及。
吴清源闻言一笑,抬眼看了一眼远处身体蓦然僵直的老驼背,拍了拍白绮罗伸到自己胸前帮着整理衣襟的柔荑,轻笑道,“怎么?当年老夫能护你平安,现在好了,不更是如此么?”
白绮罗很意外吴清源话中的暗示之意,娇笑着点点头,抬首状若不经意地朝着幔帐之后看了一眼,吴清源自然毫无遗漏地收入眼底。
白绮罗会武功之事,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秘密,但这绝对不包括吴清源,所以他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和探究的神色。
挥了挥手,吴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早就待不下去的屋子,虽然也曾担心白绮罗来此是否有行刺的目的,但该做的事都做了,如果真要杀人,恐怕也不会等到现在,既然吴清源下令撤出,吴大自然是毫无心理障碍。
一旁的老驼背见状,咳嗽一声,拖着身子走到榻前,伸出双指在吴清源脉上搭了片刻,抬起眼皮瞟了吴清源一眼,转身佝偻着背推门离开了房间。
等到就剩下吴清源与白绮罗二人,白绮罗收敛起脸上的春色,抚弄着散落脸色的秀发站起身来,盈盈跪倒在榻前,沉声祈求道,“万望大人不计前嫌,救救妾身。”
静卧榻上的吴清源依然一脸淡然地看着榻前的白绮罗,既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应承的想法,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多年不见的女人。
白绮罗见吴清源始终不应声,咬咬牙,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吴清源哀求道,“大人,妾身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前来向大人求援了。”说话间泫然若泣,如若是一般的年轻雏儿,恐怕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怜惜之意,将其扶了起来爱怜一番了。
然而吴清源自然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雏儿,无论白绮罗如何哀求,面上神色都没有丝毫改变。
白绮罗面带苦涩,咬着唇瓣,见吴清源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得膝行到榻前,便要伸手去揭盖在吴清源身上的褥子,却不想吴清源面色一变,直接伸手将白绮罗的手打到了一边。
“大人原来不是最喜欢绮罗伺候了么,怎么?”白绮罗将手捧在胸前,一脸无辜地看向吴清源。
吴清源面色一变,干笑两声掩饰了神色的变化,沉声道,“你认为,我让老驼背他们离开,就是为了要你像个贱人一样侍候我么?”
白绮罗面色一变,凄然道,“还请大人明示,妾身实在不知大人的意思。”
吴清源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缓缓坐直身体,冷哼一声道,“绮罗姑娘,不用在我面前装纯情,更不要装可怜,从我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你是个狐狸精,如果真想你做我的禁脔的话,又何必等到现在。”说话间,吴清源猛然俯下身子,逼视着白绮罗接道,“从你进入白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回来是想干什么,也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偏偏还要在这里装纯情,卖弄风骚,以你的岁数,自己不觉得恶心,我都替你感到恶心。”
白绮罗面色剧变,本以为自己和哑奴进城做得隐秘无比,却没想到依然没有逃脱吴清源的眼睛,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过听到这话,白绮罗反而松了一口气,既然吴清源摆明了要做生意的态度,那反而更好商量。
白绮罗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面色也重新恢复沉静,敛起脸上神色,凄声道,“既然如此,那妾身也无需与大人客套。”
不得不说,没了故作妩媚,白绮罗姿色反倒更胜方才,吴清源面色冷淡,缓缓靠倒在卧榻之上,静静地听着白绮罗所谓的交易。
当老驼背再次走进房间之时,便见白绮罗一脸羞色地从卧榻之上站起,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衣襟,而吴清源则是一脸疲惫地躺倒在卧榻之上,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激情之中回过神来。
哪怕已经预料到是这个情况,老驼背依然心中暗骂不止,等走到榻前,老驼背没有理会一旁的白绮罗,冷声朝着吴清源道,“如果你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恐怕老夫把这条命舍给你,你也别想着真正恢复。”
吴清源慵懒地睁开眼,看着榻前老驼背一脸的怒容,挤出一丝笑意歉声道,“故人相见,情难抑制,还望先生见谅。”
看着一脸怒意的老驼背回到之前的座中坐下,吴清源朝着一旁捂嘴偷笑的白绮罗无奈地耸了耸肩,伸手拍了拍白绮罗的柔荑,温声道,“故人相见本就不是易事,以后你这个冤家可得多来看望我这老朽才是。”
白绮罗面色一僵,又飞快转为正常,假意啐了吴清源一口,起身朝着吴清源行了一礼,又与老驼背告辞,迤迤然离开了吴家。
而在她身后,吴清源看着她背影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