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随着古尔赤回到醉香楼,雪影等人自是一番忙碌,将凤舞安顿下来,雪影连忙谢过正在二层包间饮茶的古尔赤,一同送上的,还有一箱子金银。
元朝重视纸钞,金银地位反而多受贬谪,但随着纸钞信用不稳,价值不定,在民间反而更加重视金银。
古尔赤收下金银,短暂叮嘱雪影两句便匆匆离去。
钻进马车,雪影送的一箱金银就放置在其身边,但古尔赤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认真回想了一遍刚才帖木儿的反应和神态。
帖木儿很狡猾,古尔赤作为在官场浸淫已久的人,在这种勾心斗角的场合则更是游刃有余,虽然刚才面上是不情不愿,但未尝没有主动卖帖木儿人情的意思。
军中亲卫是何等战力,相信帖木儿心中自然有一杆秤。而古尔赤一番讨价还价,很恰当的将人数控制在了一个自己可以接受,帖木儿也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丝毫不违背朝廷规则的范围之内。
从当时场中的情形看,就凤舞在县尹府的几个时辰,古尔赤敏锐的感觉到其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他没有追问,更没有告知雪影。
打开箱子,箱中满满当当的金银发出耀眼的光,古尔赤叹了一口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啊。
白城某处,孙老板正一脸焦急的看着赵老板,再看赵老板,则是悠然的喝着茶,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二哥,咱们具体什么时候动手,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老板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慢悠悠的说道,“现在帖木儿到白城,虽然我们都明知他有谕旨,一定会加大力度推行钞法,但具体什么时候推,怎么推,我们尚且一无所知,而吴法言现在也当起了缩头乌龟,显然是想让帖木儿冲在前面,现在形势不明,我们还是等等为妙。”
“二哥,等等等,还是等,你等得起,我们可真等不起了。现在老天爷天天下暴雪,你去那些棚子里看看,每天都有抬出来的死尸,很多不是冻死的,是饿死的,如果再等,哪怕钞法继续推行,咱们的货也没人买了,那不全砸在手里了么?”
赵老板瞥了一眼孙老板,“三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白城没人买,难道周边十城也没人买么?难道偌大的大元朝就没人买么?待价而沽,关键就在于一个待字。再说,大哥让你我二人来白城筹备此事,可不是单单为了挣银子而来。”
“是是是,二哥说的是,但谁能跟银子过不去呢。”
孙老板无奈,叹了一口气,面上着急,心中却丝毫不急,他的此番作态,只不过是安赵老板的心罢了,自己心中自有一番盘算。
没等二人继续谈,一个亲随快步进来附在赵老板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得赵老板眉眼含笑。
等那亲信离开,孙老板立即急不可耐的问赵老板,“二哥,可是有什么好事?快跟兄弟说说。”
赵老板却不着急,笑着端起一旁的茶盏,吹去面上的浮沫,轻轻咽了一口,急得一旁的孙老板面红耳赤。
赵老板淡然地挥挥手,示意孙老板坐下,方才慢悠悠的说道,“三弟,说什么什么就到,刚才帖木儿已经找了白城几家钱庄的掌柜前去县尹府了,冯老板也在其中。”
孙老板一下兴奋的跳了起来,满脸希冀的看着赵老板再次问道,“二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孙老板拍了拍手,忍不住在房中跺起步来,仿佛是在盘算经此一事,自己囊中可以进益多少银子。
却说帖木儿经过凤舞一事,也算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凤舞毕竟是醉香楼掌管谍报多年的谍子,一下帮着帖木儿摸清楚了很多事情,结合帖木儿自己狼逐卫所掌握的情况,基本上将白城的势力分布和各方情况掌握的七七八八。
算着日子,自己离京之前皇帝交给自己的旨意,是要在开年大朝上为其正名,而交换的条件,就是要在年前让推行钞法之事初见眉目。
因为钞法一事,至正帝在朝野内外都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他自然有不推行新钞不行的理由,此刻,他期待着有一场胜利来彰显自己的权威,帖木儿则需要有一场胜利来为自己未来的权势铺路,所以二者算是殊途同归。
即便帖木儿内心并不看好此次新钞发行,否则也不至于中原各省钞法推行纷纷受阻,尤其是民众多年受钞法之苦尤甚,自然不愿意再接受新法。
但帖木儿深知,帝心难测,自己有这一次机会已经是百般不易,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么自己想要翻身,几乎是毫无可能,甚至于遭受覆灭之灾也是旦夕之间,因而帖木儿选择了将推行的目标放在了经济体系不甚发达,民众经济意识尚未开悟的西北路,加之在兀鲁尔哈大营盘桓良久,终于借助兀鲁尔哈的势力摸清了周边情况,最终选择了贸易相对发达的白城,希望由此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而帖木儿来白城虽然已有半月之久,但却一直没有行动,反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抓捕逆党身上,虽然也是为推行钞法扫清障碍,但也是帖木儿精心策划的转移注意力之举,让旁人无从得知自己推行钞法的措施,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推行钞法时间紧张,否则被有心之人获知,必然会生出大祸。
苍玄二人的失误给帖木儿送上了一份大礼,帖木儿知道,推行钞法最适宜的时机已经到来。
白城自建城以来就是商贸要地,各种大小的钱庄自然不在少数。
当一众钱庄的掌柜战战兢兢的齐聚在县尹府时,各色人等心思各不相同,有人紧张,有人兴奋,因为他们都知道,官府此次找他们来,必然是为了推行钞法一事,而此前吴法言虽然推行过一次,只不过力度不大,有得有失者均有,不过是占了便宜的庆贺,吃了暗亏的骂娘罢了。
只不过听说眼前的帖木儿是这次朝廷专门派来督办此事的,那么事情性质自然不同,由不得一干人等不上心。
能坐上钱庄掌柜位置的人,自然少不了头脑活便,深知大元朝纸钞盛行,初衷是好,只不过每次都是虎头蛇尾,弄得民间怨声载道,逐渐沦为朝廷各级官员搜刮民脂民膏的一种软刀子。
推行新钞,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祸福相依,至于是祸是福,很可能就取决于今天了。
帖木儿特意穿上了皇帝赐下的官袍出现。
当一众老板看到眼前之人居然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场中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帖木儿冷笑一声,也不以为意,缓缓走到堂中坐下。
真金得了帖木儿的示意,拔刀走到吵闹最凶的那热面前,一条胳膊应声而断,并很快出来两名亲随将其拖出,在大堂之中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哀嚎声中,场中所有的喧闹全部归于无形,一些胆小的人甚至两股战战,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失禁了。
帖木儿好整以暇的看着场中众人的神色,他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
在他入场之前,他就知道,年龄就是自己最大的短板,即便有钦差大人的身份,却也震慑不了这帮金钱堆里打滚的老油条。
对于爱钱的人来说,一般都非常惜命,所以当生命受到威胁时,所有的人都变得异常的温顺。
毕竟曾经辉煌一时的白家被人屠戮,也不过一百多年前的事情罢了,在场很多人所住的宅子,很可能一百多年前就流满了鲜血。
人是一个健忘的动物,但有些东西,偏偏可以记得非常清楚,不得不说是一件异常有意思的事情。
“本官帖木儿,乃吾皇亲派到这里督促钞法实施......”
还没等帖木儿说完,堂中一人突然道,“大人,为何不见县尹吴大人?”
话音刚落,堂中一行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的确没见吴法言的身影。
“吴大人身体抱恙,无法视事,所以暂时无法参加此次会议。”
一旁的真金手按弯刀,眼中满是寒意,似在无声警告着所有人。
“大人,不是小民等信不过大人,只不过吴县尹是白城父母官,白城推行钞法,如果县尹不在的话,恐怕民众不服啊。”刚才那人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真金充满寒意的眼神,继续说道,话音之中满是焦虑,似乎是在真心为帖木儿考虑一般。
帖木儿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真金等人自然知道,当帖木儿这么笑的时候,往往是有人要死的时候。
帖木儿站起身来,两手轻轻鼓掌,掌声虽小,但在空旷安静的大厅之中显得尤其刺耳。
“尊驾姓房吧?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吴县尹原配的远房表亲吧。”
那人面色一变,方知今日帖木儿是有备而来。
显然,帖木儿此前是狠狠下了一番苦工的,结合凤舞所说,将白城所有明面的、隐秘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此人是今日帖木儿重点照顾的对象,自然不会错过。
说话之人咬咬牙,此刻也只能赌一赌了,赌的就是帖木儿不会与吴法言撕破脸。
“大人所说自然没错,只是小民的身份想来与今日的议事无关吧。”
说话间,帖木儿已经缓缓走到那人的身前。
那人畏缩地退后一步,帖木儿就贴近一步,直至那人无处可退,帖木儿方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无关,当然无关,只不过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打扰。”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帖木儿的眼神异常冰冷。
片刻之后,堂中一人惊叫道,“大人,你流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