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白绮罗原本还颇为警惕的面容霎时浮现出一抹喜意,自然是因为来人的身份。
对于白奉甲的到来,着实出乎了白绮罗的预料。
“你怎么来了?”白绮罗略带惊喜地道,自然而然迎上前去。
白奉甲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哑奴,转头看向面前风韵犹存的妇人,一时间感慨良多。
眼前的女人,因为自己的师父,铁浮屠而叛出风雨间,想要以一己之力为铁浮屠报仇,但奈何造化弄人,原本跟着吴清源尚有一线希望,现在却因为吴家内斗,仅存的希望已经破灭,现在更是连带醉香楼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所谓怀璧其罪,醉香楼作为风雨间在白城的落子早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而其百年来苦心经营,造就了覆盖全城的谍报网络,即便是几经清扫,但现在谁也不知道醉香楼到底还有多少残存的实力,只是所有人都在估计,即便这些残存的力量,已经足够恐怖。
而这,便是现在醉香楼,以及白绮罗的原罪。
若是放任不管,吴法言绝不会放过她,但若是投靠帖木儿,虽然白绮罗可以圆了找白昊君报仇的目的,但就此将所有的暗子奉送给朝廷,就白绮罗内心而言,依然是心有不愿。
而现在,白奉甲来了。
“放心吧,后面没有人跟着。”哑奴打破了沉默,倒是将白奉甲吓了一跳,他并不知晓哑奴并非哑巴的事实。
看到白奉甲惊讶的神色,哑奴朝着白奉甲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并未解释。
白奉甲是个聪明人,从这一事,已经足以想清楚很多事情。
白绮罗放下心来,现在盯着醉香楼的眼睛实在太多,而白奉甲毕竟身份特殊,若是因为来此而陷入重围,终归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将白奉甲引到一旁坐下,白绮罗愣愣地打量着白奉甲,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寻到些许故人的影子。
似乎近距离地看着白奉甲,就看到了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豪爽侠客一般。
“姑姑。”白奉甲犹豫片刻,还是顺着雪影的称谓称呼白绮罗。
白绮罗回过神来,有些激动地应了一声,不自觉地心生感慨。
白奉甲与雪影之间的事情,恐怕她是所有人中最为清楚的,但现在二人落得如此结果,雪影身陷囹圄,不由得不让人唏嘘。
见此情形,哑奴非常自然地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将空间留给白绮罗与白奉甲二人。
“你师傅的死,你可清楚了?”白绮罗将满腔的话咽了下去,直接问道。
白奉甲闻言微愣,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白绮罗既然这么问,恐怕当日凤三所言当是事实了。
白绮罗见状轻叹一声,“凤三当日虽然狂傲,但所说句句是实。”说完抬头看向白奉甲,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白奉甲迎着白绮罗的视线,右手拳头紧握,又缓缓放开,冲着白绮罗坚定地点了点头,“姑姑放心,师父的仇,我一定会报。”
见白奉甲并未因此而犹豫,白绮罗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之所以迟迟未曾主动去找白奉甲,何尝不是担心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白绮罗也知道,在这个特殊时期,白奉甲来见自然是有着其他的打算。
白奉甲见状,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现在城南流民举步维艰,还希望姑姑施以援手。”
白绮罗定睛看了看白奉甲,自然知道这个援手是什么意思,站起身来在房内走了几步,转头看向白奉甲道,“你也想要醉香楼的暗线?”
白奉甲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白绮罗见状,抬头看了看天,低下头来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给了你吧。”
白绮罗如此爽快,倒是让白奉甲没有预料到,呆愣片刻,方才疑惑地道,“姑姑当真?”
白绮罗既然已经答应,倒也干脆,坐回椅中,看了看白奉甲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姑姑,无论是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影儿的情分上,我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奉甲心中再无疑虑,站起身来朝着白绮罗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奉甲定当不负姑姑深情厚谊。”
白绮罗摆了摆手,苦涩地笑道,“不必在意什么深情厚谊,只希望你得到想要的东西后,能够为你的师父报仇,也能够早日将影儿救出来。”
白奉甲闻言,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待白奉甲走后,哑奴走到刚才白奉甲的椅中坐下,看了看有些失神的白绮罗,轻叹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白绮罗回过神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淡然笑道,“不如此,我还能如何?”
哑奴闻言,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何尝不知道,醉香楼交到白奉甲的手中,是眼下白绮罗最好的选择。
但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走向一条满是艰险的道路,任凭谁心中都有所不舍,同时也是不安。
白绮罗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多年老友的心意,走到一旁拿起两壶白水烧,直接扔给哑奴一壶,揭开泥封饮了一口道,“你怎么着,是留在这里,还是跟尘烟她们一起,到城南去?”
哑奴接过白水烧,伸手一弹,干脆利落地揭去泥封,抬头饮了一口,抬手擦去唇边的酒渍,看着雪影笑了笑道,“都在这里待了十多年了,就在这里不动了吧。”
白绮罗抬手遥遥敬了哑奴一杯,笑道,“没想到曾经的浪子也有恋旧的时候。”
哑奴哑然失笑,盈满的笑意之中,似乎回想起了当年自己留连花丛的岁月,片刻之后回过神来道,“原本以为自己还年轻,没想到岁月催人老,终归还是老了。”
白绮罗缓缓走到老友身边,拍了拍其身后的椅背,长叹一声道,“终归是我害了你。”
哑奴抬头饮了一口酒,摇了摇头道,“你可不必为自己揽功,当年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与你无关。”
白绮罗缓缓靠倒在哑奴椅背上,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只听白绮罗轻声道,“这些年来,你可曾后悔当年来白城?”
哑奴感受着耳旁白绮罗淡淡的呼吸,笑了笑道,“如果是往前二十年,我可能会后悔,现在,我不后悔。”
哑奴回过头去,二人相视一笑,酒壶磕碰一声,一壶酒水很快一饮而尽。
次日,当狼逐卫的人发现不对时,偌大的醉香楼,已经人去楼空。
除了楼中一如往常的豪奢装饰,以及几乎一动未动的陈设,恐怕不知晓的人,还以为这里曾经什么也不曾存在一般。
往日的浮华,终归变成了一场梦。
当帖木儿被真金搬进醉香楼时,就是这么想的。
在他阴沉的眼神之中,仿佛想起了当日见到雪影第一面时的场景。
那曾经也是一场梦啊。
如此看来,自己想要逼迫白绮罗交出所有暗线的打算,也是一场梦。
帖木儿来后不久,吴法言同样沉默着走了进来。
二人相视无言,冷冷地等待着狼逐卫搜索的结果。
吴诚带来的暗卫身着黑衣,静静地侍立在吴法言身后,等待着吴法言的指令。
但吴法言并没有让暗卫帮忙的意思,毕竟此处此前已经按照协议,交给帖木儿全权处置,现在他自然也不会插手。
很快,邦察面色冷漠地走上前来,朝着二人行了一礼,漠然地摇了摇头。
帖木儿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重重监视之下,醉香楼百余号人居然就此凭空消失了,而且丝毫有价值的线索,以及谍报相关的密档也是片纸未留,就连帖木儿都有所心惊。
当然,这也是他想要得到醉香楼暗子的原因所在。
帖木儿摆了摆手,没有理会吴法言,直接由真金推着走了出去。
“还请大人息怒,白绮罗手段较之雪影还胜一筹,在她手上吃亏,倒也不是什么难堪之事。”吴法言转身跟了出去,见帖木儿的轮椅就在楼前的雪地中等着,走上前去轻声道。
一旁的真金听着吴法言的话一时间有些咋舌,如果这话换成其他人来说,恐怕当下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现在说这话的吴法言。
帖木儿无所谓地笑了笑,掸了掸膝上毛毯上新积的雪花,轻声道,“吴大人难道就不好奇,醉香楼的人去哪里了吗?”
吴法言闻言,看了看眼前空旷无人的街道,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无论她们去了哪里,终归是螳臂当车而已。”
帖木儿转头看了看一脸淡然的吴法言,转头笑道,“吴大人果然好气魄,难道就不怕有人利用醉香楼的暗子在城中作乱?”
吴法言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暗子之所以称之为暗子,是因为他们身在暗处,所以才有价值。”
帖木儿闻言没有反驳,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扭头朝着城南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抬手示意真金前行。
轮椅压轧着积雪,发出颇为动听的簌簌的响声。
远处,一个人影正快速地朝着这里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