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恪重重地摇了摇头脑袋,却依然感觉满脑子都是嗡嗡的声音。
仿佛过了很久,吴恪终于能够听清楚四周的声音。
转头望去,周围已经是一片修罗场。
残肢断臂洒满了整个街道,甚至于一些可怜的启辰军士,根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吴恪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以及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没来由地感到愤怒,任凭谁都不会想到,流民居然会用这种连环计的方式来拉自己入套。
原本以为躲在后方会安全一些,让仆从军去为自己探路,却不料自己将自己深陷死地。
回过神来的仆从军和未受损伤的启辰军慌忙赶过来搭救,但越救越是心慌。
这一副人间惨剧,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莫大的冲击。
相较于此前的一次爆炸,这一次,流民用的黑火数量更多,威力也更大。
白奉甲远远地站在房顶之上,身旁站在的,是一脸悲戚的胡师。
白奉甲看着远处的惨剧,面无表情。
对于官军,他并无特别的感情,既不会特别的痛恨,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
但他知道,在眼下的情况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于敌人的任何一点悲悯,都有可能造成自己一方难以挽回的损失。
流民的战力和数量,是远远难以匹敌官兵,尤其是兀鲁尔哈到来之后。
胡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转身走了下去。
他,才是今日所有惨剧的罪魁祸首。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还不是他软弱的时候,所以还需要继续完成白奉甲所交托给自己的任务。
白府堂中已经恢复了安静。
既是因为吴大的突然出现,同样也是因为门外的剧震。
白家,作为黑火的最早制造者,连胡师都是白连城送给城南的,对于这种爆炸声自然算不得陌生。
如此大的威力,只要用脚想一想,都可以想到官兵将会受到多大的损失。
特别是这么长时间了,官兵依然没有前来援救。
所有人都如同认命一般,无声地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吴大一眼。
白奉甲回转过来,满意地朝着吴大点了点头,没有理会,依然静静地坐回自己的椅中。
他的目的,是消耗时间,等待石头的结果。
吴恪满眼愤怒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白府,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他没有重新组织攻击,反倒是下令撤退了。
一个副将有些不知所以然地走了上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吴恪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将,只得无奈地解释道,“直到现在,流民依然片甲未出,显然是早有埋伏,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副将自然不敢反驳,只得轻声暗示道,“可是礼圣大人那边该......”
吴恪回头瞥了一眼副将,吓得副将不敢再言语。
吴恪正欲说话,一骑已经从远处的巷子中杀了出来。
前方行进的启辰军看见来人,正欲阻拦,来人却是提鞭就打,丝毫不留情面。
吴恪看清来人的模样,心中一突,面上却强作镇定。
“白大人,这般对待我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不太妥当吧?”吴恪看着气鼓鼓地冲到自己面前的白礼圣,有些不满地道。
白礼圣抬鞭一指吴恪,冷声道,“吴大人,闫大人让你带兵回援白府,不知是否已经安然救下了本官的族民?”
吴恪冲着白礼圣草草抱拳行了一礼,冷声道,“本官所属军士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只是敌人力量太强,伤亡惨重,不得已只得先行撤离......”
白礼圣满脸愤懑,冷声道,“可是吴大人,本官的族民现在可还在叛逆的手中。”
“白大人切莫惊慌,直到现在,叛匪也未曾出现伤人放火之事,对于族中之人,白大人大可放心。”吴恪只是一个劲地打着哈哈,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
白礼圣见状,也不愿与吴恪废话,直接纵马朝着白府而去。
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骑,吴恪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闫云山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毛头小子,也想骑到自己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白礼圣的出现没有出乎白奉甲的预料。
但他未曾预料到的是,白礼圣只是草草在门楼上看了看府内的形势,便就此消失不见。
眼见如此,白奉甲不由得对白礼贤这个大哥更加钦佩。
不过,他自然不会放弃如此一个打击白家人的机会。
此后计划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白家人。
堂内所有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白礼圣出现在门楼之上,大多数人早就通过洞开的大门看见了,虽然有人小声低估,是因为白奉甲与吴大联手设伏,让白礼圣不得不退走,但这个理由显然是苍白的,至少无法说服所有人。
“这位兄台,不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模样与白礼贤的父亲,那个随同白连城死在吴府的可怜男人颇为相似,早就做过功课的白奉甲,自然知道,眼前这人乃是白礼贤的四叔。
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和大哥颇为强势的缘故,平日里不甚视事,但他是少数支持白礼贤就任白家族长的人,可惜终归是势单力薄。
见正主主动跳了出来,白奉甲心中一喜,朗声道,“四当家的客气了,晚辈今日前来,既是形势所需,却也是有件事想要拜托各位。”
中年男子眉头微皱,见白奉甲不似作伪,寒声道,“我白家世代不问世事,今日何必城中之事,又何必将我白家牵扯进来?”
白奉甲闻言朗声大笑,片刻方止,“四当家的当真是玩笑话,白老爷子深谋远虑,只为恢复白家荣光,白逆礼圣,认贼为友,一心效忠,岂不是将白家拉向更大的深渊?”
不给中年男子说话的机会,白奉甲接着道,“况且四当家的,未曾听到晚辈所说为何,何必如此着急拒绝呢?”
中年男子眉头皱得更紧,回头看了一眼都抬头盯着自己的白家众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清咳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白奉甲打量了场中众人一眼,缓缓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包括中年男子在内,场中大多数人眼睛都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从白连城死后,他们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而现在,白奉甲又将这个希望带回给了他们。
白家,是有希望重新站在白城的权力顶端的,条件嘛,不过是沿承白连城的老路,继续与城南结盟而已。
看着场中情形,白奉甲心中冷笑一笑,白礼圣虽然有县尹府的支持,强行坐上了白家的族长之位,但毕竟太过年轻,特别是如何与白连城这般老谋深算的人相比?
白府众人,不敢说全部,至少绝大部分都是白连城的追随者,自然也愿意相信白连城所作出的选择是没有问题的。
一些神色越听越紧张的人,自然也在白奉甲的观察之中。
“如若诸位前辈与兄台认同在下所言,还请诸位当机立断,否则待官兵大军攻来,届时不好收场。”白奉甲嘴角噙笑,轻声笑道。
白礼圣的出现,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因为他的计划,必须要等到白礼圣回来。
能擒杀,自然是最好不过,能惊退,同样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白礼圣关心的,并不是白家人怎么样了,毕竟除了二老太爷等少数人,其他都是他需要慢慢收服的对象,死了也就死了。
白礼圣最关心的,是白家世代积累的资产和物资,这些,才是他能够得到帖木儿与吴法言信任的根本原因。
所以他不战而退,既让白奉甲失望,也让白奉甲满意。
有这样的对手,不得不说十分可悲,但白家拥有这样的家主,却十分值得高兴。
一个头一直垂得低低的年轻人悄然挪动着身子,想要做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白奉甲全然收入眼中,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在等。
一把匕首从身后插入了年轻人的身体中,来自于一个比他年轻稍长的年轻人。
被杀的年轻人转头,痛苦地看向了背后的族人,一脸的不可置信,身后的年轻人看着自己的族弟缓缓倒下,冷声道,“家族使命,是吾辈之责。”说完不再去看族弟的生死,转身朝着白奉甲抱拳行了一礼。
白奉甲笑了笑,同样抱拳行了一礼。
下一刻,场中惨叫声四起,惊得在院中戒备的吴大都是一惊,闪身出现在堂中,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
白家宽敞的议事厅中,此刻已经是成为了一片血海。
无数人浑身鲜血地站在场中,眼睛泛红地看着门口的白奉甲。
就在刚才,他们亲手了解了自己的族人。
那些愿意追随白礼圣的族人。
看了看剩下的人数,白奉甲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表露在脸上,毕竟此举已经违背了与白礼贤商议的方案。
但有一个更加单纯的盟友,对于白奉甲来说,方才是最好的结果。
白礼贤的四叔提着匕首,带着几个人缓缓围到了白家二老太爷身前,看着躺在椅中,手脚剧烈颤抖的老人,中年人虽然心中好奇,武功高绝的二叔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却没有妨碍他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入老人的胸口。
白家,在鲜血中,选择了自己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