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晚,杨闲一觉醒来,发现咽喉有些疼痛,像是卡了些什么东西般难受。想来是昨夜看着月色不知不觉睡着,被夜风吹了一夜的缘故。
杨闲夜间开的窗还未关,清晨带着些许水汽的微风直接吹在杨闲的脸上,使得他清醒了许多。看着一夜未关的窗户,杨闲懊恼地揉了揉喉头,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睡觉忘了关窗呢?
懊恼过后,杨闲猛地醒过神来,这清晨的空气里,似乎有一丝久违的水汽,与已经持续了几个月的干燥不同,今天的空气,吸一口都觉得格外的心旷神怡。
外面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黑色的云越积越厚,明明是早晨,但是天色已经黑成了傍晚,闪电和雷声交替着隆隆响过,眼看着一场倾盆大雨就要降下来了。
杨闲迅速洗漱完毕,在府中寻找萧闻,发现萧闻正站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回廊下,看着天空上越来越浓密的乌云,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欣喜,仍然是一副担忧的神色。
杨闲站在萧闻的身边,轻声道:“要下雨了,还不开心吗?”
萧闻摇了摇头,道:“看这黑色的云,就知道是一场大暴雨。虽然久旱逢甘霖是好事,但要是下得太多了,也就成了坏事。”
杨闲拍拍弟弟的肩头:“没关系,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先不要去想别的。”
萧闻点点头:“六哥说的是。”
不一会儿,一场大雨果然如期而至,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下来,落到人的身上会感到微微的疼痛,杨闲与萧闻二人带着刘武和刘明两个侍卫出了府门,来到了城中的大街上,只见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避开大雨,而是站在雨中,尽情地淋上了一番雨水,这场雨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是一副救命的良药,把原本已经濒临死亡的他们重新又拉了回来。这样的喜悦是不可言说的。
杨闲与萧闻的脚步没有停留,而是顺着城中的大道向着城外走去,一路上许多百姓都聚集在城中的各个街道上,迎接着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雨水,一些人不顾雨滴砸在身上的疼痛,在雨中肆无忌惮地奔跑着,欢笑的声音弥漫着整座城池,一场雨不单单洗掉了旱灾,还洗掉了人们心中的阴霾。
城外大片的农田中,开春时所种的秧苗早已在大旱和蝗虫的摧残下所剩无几,农民们拼命保下的那几棵看起来也病恹恹地,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好在终于下了一场雨,这些半死不活的稻谷终于得以存活下来。城外的农民显然比城中的人更加敬畏苍天和自然,农民们也都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虔诚地说着什么。
刘武和刘明分别为杨闲和萧闻撑着伞,刘武感慨道:“如果是在我的家乡,我一定也会跟着他们一起跪下来感谢上苍的。”
杨闲看看身后撑伞的刘武,道:“靠祈求上苍还不如靠自己,上苍要照顾那么多人,哪里忙得过来?而你只需要照顾你自己。”
刘武点点头:“殿下说的是!”
这场大雨也解决了萧闻的许多麻烦,现在的他只要安置好这些因为旱灾而逃难出来的灾民就好,已经不用操心旱灾的问题了。萧闻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杨闲也教会了刘武和刘明使用太阳剑法和刀法,每一次教他们练习太阳剑法的时候,杨闲总是会想念武阳,想念武阳的那些人,那座山,那些有趣的事。
杨闲看着萧闻日渐熟悉这些繁杂的政务,处理各种事情也游刃有余了许多,便渐渐放下心来,见一切都已经归于平稳,都已经不再需要他,杨闲便悄悄地离开了。
旱灾结束之快超出了杨闲的想象,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持久作战的准备,但是上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原本为了之后的灾情,让秦枫进入太医院这一步棋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冲刷的毫无用处,杨闲确实该走了,他已经沉浸在政治的漩涡里好久了,而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回归他的江湖。
第二天,萧闻去找哥哥的时候,发现杨闲的房间像是没有住过人一般,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清理干净,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又一次不告而别。
信中写道:“小闻,你已经长大了,看到你的进步我很欣慰,但是,哥哥不属于这里,不可能永远待在你身边守护你,哥哥已经为你铺好了前方的路,努力走下去吧,小闻,哥哥永远都会在身后支持你的,永远。”
萧闻看完信,手指微微松开,信纸随着室内的微风飘落在地上,看着窗外雨过天晴的阳光,萧闻喃喃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佛土的西面,黄沙满布,绵延万里,这里是出了名的不毛之地,是生命的禁区,没有人可以在这里生存下来,沙漠周围的绿洲上分布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村子,自从之前薛家军灭了猃狁一族之后,这些小村的生活便日渐平静下来,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没错,现在那支薛英一手建立的军队叫做薛家军,人数也扩充到了近万人,作战的领域已经不止于佛土的西边,而是开始为所有的佛土人民而战,他们先后经历了很多大型的战斗,薛家军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整个佛土。
但是,薛家军赫赫有名的少帅薛礼内心有一个大大的心结还没有解开,那就是他名义上的师傅——梅逍。
自从那次梅逍和伊翊消失在沙漠之中后,薛英和薛礼也派人去找过,薛礼甚至深入沙漠腹地几千里去寻找梅逍,但还是一无所获,似乎两个大活人就这样蒸发在了沙漠之中。
今天,佛土边境的一个小村还是像往常一样,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安静而舒适的日子。
临近中午,太阳正升得老高,村民们都聚在茶棚内喝着茶、聊着天,远远地便看见远处出现了两个黑点,起初,并没有人在意,毕竟沙漠之中哪会有什么活物出来。
但是,随着那两个黑点越来越大,已经能够看清楚时,村民们开始慌张了。那分明就是两个人啊,还是从沙漠之中走出来的人,难不成之前消灭的猃狁一族还有余孽?
对猃狁一族深入骨髓的恐惧使得村民们还未看清走来的两人是谁,便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关门闭户地躲了起来。甚至有些父母连来不及被叫回家的孩子也不要了,只求快点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村民们躲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猃狁一族的马蹄声和烧杀抢掠的声音,这才慢慢地探出头来查看情况。村民们出门一看,在外玩耍的孩子完好无损,嘴里还多出了一大块甜甜的糖果。
村民们问小孩子:“是谁给的你糖?”
小孩子摇摇头:“不认识,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和一个很好看的哥哥,那个哥哥还带着一把黑黑的剑呢。”
村民们听闻此言,恍然大悟,带着一把黑色剑的不就是梅逍吗?村民们纷纷叹息着自己的胆小懦弱,因为如果他们不躲起来,可能就会当场把梅逍堵住。要知道,薛家军可出了好多银两来悬赏寻找梅逍呢!
这条消息很快传到了薛礼的耳朵里,他很快来到了这个有人看到梅逍从沙漠之中走出来的村子,刚一进村,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中,有一个孩子站了出来,正是当初看到梅逍的那个孩子:“你是薛礼哥哥吗?”
薛礼十分惊讶:“小弟弟,你怎么知道的?”
那孩子笑了笑,“是那个从沙漠里走出来的好看的哥哥告诉我的,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孩子掏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糖纸:“薛礼哥哥,给你。”
孩子眨了眨眼睛:“哥哥,我去玩了,下次再见。”
孩子追着小伙伴们跑远了,薛礼坐在村子里的井边,看着那张特意做得很大的,写满了字的糖纸:“小礼,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离开了佛土的边境。这一段在沙漠之中度过的日子,我想了许多,其实,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公平善恶,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执念,一念,可决生死,可分善恶,可定乾坤。以前的我,似乎对生命有一种不正常的维护,却不懂得一些生命对另一些生命所做的事情已经罄竹难书,他们也应该受到死亡的惩罚。但是,我希望你在以后很长的征战生涯之中,能够怜悯孤弱,不随意杀掉不该死的人,也能够救民于水火,而不是把他们拉进兵灾战祸里面去。言尽于此,如若有缘,江湖再见!”
薛礼把这张写满了字的皱巴巴的大糖纸认认真真地展平、折好,放进甲胄之内贴胸口的地方藏好,他将永远记住这位师傅的教诲,并花费他的一生去践行。
其实,在梅逍之前,没有人教过薛礼要敬畏生命,不能滥杀无辜,他的父亲母亲或是在教他武艺,或是在要他以后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几乎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是在教他如何在战场上杀人。
但是,梅逍不一样,他教会了梅逍什么是怜悯,什么是敬畏,什么是真正的战争,真正的“武”。
怜悯孤弱、敬畏生命、为了保护身后的人而战斗,为了后辈子孙再也不用拿起武器保护自己而战斗。
止戈为武*!
薛礼重新站起来,心口有热热的一团火,他跨上战马,向着远方的战场奔去,后方一路烟尘滚滚,不久便归于平静,连战马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君不见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君不见凄凄黄沙河边骨,曾是春闺梦里人。
君不见……
战,人之罪也;惜弱怜贫,大将之心也。
*(注):实际上,有一个说法,就是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武”字的释义(止戈为武)是错误的,“武”字原本的意义应该是‘拿起武器去战斗’。这里用的“武”字的意义是《说文解字》中的,有兴趣的读者老爷们可以自己去查一下“武”字的篆书写法(武字篆书写法中下面看起来像是‘止’的东西可以看成是一个小人,你就会懂我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