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众人已随着女子启程。
虽已过了一夜,但那女子的脖颈仍留有瘀痕。她沉默不语,一双凤眼只死死的盯着徐瑾瑜。
徐瑾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笑了笑,女子赶忙扭头看向一边。
万梦云看着正一口口喝着酒的徐瑾瑜忽然问道:“白马官湘他的功夫怎么样”
徐瑾瑜道:“不能说太好,也不能说太差,但是比我强一手”
万梦云笑道:“强多少?”
徐瑾瑜道:“强一手的意思是手轻轻一抬我就得躺下”
万梦云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徐瑾瑜道:“他还有把很旧的剑”
万梦云道:“哦?”
徐瑾瑜道:“他那把剑太破太旧,所以他的剑从不见人”
万梦云道:“难道真没人见过他的剑?”
徐瑾瑜道:“见到剑的都已经不是人了”
万梦云似乎已经笑不出来了。
徐瑾瑜顿了顿又道:“听说他的身手不是很好,旁人砍了几刀他便已受不了”
万梦云道:“受不了怎么办”
徐瑾瑜媚笑道:“所以他把围着的十几个人都变成不是人的东西,然后去青楼找女人”
万梦云道:“哦,他被人砍了几刀还要去找女人,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真不少”
徐瑾瑜嬉笑道:“因为他被人砍的浑身发痒,需要女人给他抓痒”
他歪着头笑吟吟道:“这个人功夫是不是很差”
万梦云道:“确实很差,所以这个人还是你来对付”
徐瑾瑜眨了眨眼道:“客气,客气,还是得万大侠动手,人家娇滴滴的人儿就算了”
万梦云也跟着眨了眨眼道:“客气,客气,还是得徐先生动手”
“他妈的,你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徐沫丁忽然一嗓子,吓得徐瑾瑜一哆嗦,转头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徐沫丁委屈的撅着嘴。
徐瑾瑜笑道:“你怎么不捂着你的脑袋了”
徐沫丁撅着嘴道:“因为我的脑袋不疼”
万梦云看着这大汉撅嘴的模样也笑了起来。
已近薄暮时分,天也有些昏昏暗暗,秋雨潇潇而下甚显凄凉。
路上已渐渐少见人影,只有路口的酒坊前仍坐着个老人。一旁的小娃子想必是他孙子,此时正用两只粉嫩的小手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
他看到了万梦云,抬起一只小手指着,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不知老人转头说了些什么,那小娃子活蹦乱跳的跑进店里。
一个还未到青春年华,一个却已近迟暮之年。
他看着那天真烂漫的孩子不觉感伤起来。
难道我真的老了?
万梦云轻轻叹了口气。
雨似乎大了些,玲儿悄悄撑起一把伞打在他身上。
几声马蹄,远处缓缓走来匹白马,马上坐着一黑衫中年人,正是白马官湘。
他的衣衫很短,衣袖紧扎,一双细长的手指修的干干净净,手指指骨凸出显得十分有力,腰间挎着把三尺长的剑鞘,鞘身通黑,鞘口磨的早已油亮。
徐老镖头正紧紧跟在他后面,他是个健壮开朗的老人,仪表修洁,衣着考究,旁人很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老人的衰态。
万梦云面带敬意的望着这老人,他只希望自己到了这种年纪,也能有这样的风采,想到这他又轻轻咳嗽了起来。
两人身后是几个短衫大汉护着辆镖车慢慢驶来,镖车上挂着长风镖局的旗帜。
官湘远远瞧见一行人挡在路前,只驾着马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一双冷漠的眼睛缓缓扫过一行人,慢慢停在一把剑上,一把斜插在腰间没有剑鞘的剑,这把剑太轻太薄,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他脸上的慵懒顿时一扫而净,眼中闪着点点精光。
他看向万梦云,万梦云也盯着他,两人的眼睛都逐渐变得炙热,周围人见状都悄悄退到一旁冷眼看着。
玲儿咬着嘴唇脸上带着忧色,她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万梦云的衣袖。
万梦云扭头看着玲儿叹了口气,他轻轻握着那双手,柔声道:“没事的”
玲儿听到这话,脸上的忧虑却更重了。
万梦云走上前道:“朋友赶路许久,想必一定疲惫,歇息一会可好?”
官湘只淡淡道:“你想不想喝酒”
万梦云笑道:“想,很想”
官湘朝一旁卖酒老翁唤道:“来坛酒”
老人应道:“好勒”,说罢又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两人等他半晌,这老头却一动也不动。
万梦云笑道:“看来这酒没腿不会自己走来”
官湘也笑了起来道:“但是我们有腿能走过去”
“请”
话说完两人一同走向酒坊,这酒坊桌柜虽不新,但是柜中酒坛却擦的干净发亮。万梦云抓起桌柜下满是灰尘的一坛酒揭开封口,这酒刚一开封便酒香四溢,正是上好的竹叶青。
果然酒是越久越香,人也如这酒,也是越老越有味道,越是看似平凡之人,反而越是超然。
两人双目相对,互相敬酒,几杯酒下了肚,都已面色微微发红。
官湘盯着万梦云的眼睛,忽然道:“这酒如何”
万梦云道:“很好”
官湘道:“很好”
万梦云缓缓道:“这酒想必很贵”
官湘点头应道:“一定是很贵的”
万梦云含笑道:“所以我出门一向不带银子,以防碍手碍脚”
官湘皱眉道:“这可麻烦了,我要杀人的时候也不带银子,一个人要是身上带了几百两银子,又怎能跑的起来”
万梦云道:“哦,那谁请客”
官湘顿了顿,忽然道:“我请”.
官湘笑了起来,万梦云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两个人的眼中都似有一丝柔软。
有些人外表虽然看起来冷漠,但一个有讲义气有血性的朋友,往往不会轻易将真情流露出来,越冷酷的人他的情感反而越真挚,官湘便是这样的人。
官湘缓缓起身掏出身上所有银票压在桌上。
一旁坐在椅上的老人眯着眼看着那一沓银票,说道:“这些银票只怕把我这店买下都够了”
官湘冷声道:“死人要银票又有什么用”
他转身又对着万梦云说道:“喝过酒之后我一定要动一动的,不然肚子会很难受”
万梦云笑道:“喝过酒我也一定要动一动的,不然我的肚子也会很难受”
“请”
话说完两人一同走向林间,小路漫长,秋意已浓,路旁草色枯黄。
不知走了多久,雨也已停了,原本晦暗的长空也豁然开朗,夕阳下,落日余晖美如画。
官湘忽然止步,万梦云也停下了脚步。
万梦云道:“就在此地?”
官湘道:“就在此地”
他盯着万梦云,忽然道:“还好我没能与你早日见面”
万梦云道:“为什么?”
官湘冷漠道:“不然我们可能早已成了朋友”
宁可为敌,不愿为友,万梦云沉默不语。
官湘缓缓从剑鞘中拔出剑,这把剑确实很“旧”,“旧”的直发亮,剑柄上的绸子早已磨的黑亮。他轻扶着那把剑,就像与旧友拥抱。
他忽然笑了,眼中的冷漠变得很柔和很柔和。
一个剑客的剑岂非也如朋友一般,朋友还会背叛,但是剑不会,所以剑才是一个剑客的终生伴侣。
他抬头看着那一袭白衫,眼中的光逐渐变成一种摄人心魂的杀意。
万梦云的血早已沸腾,他的手开始轻轻颤抖,但当他握住剑柄时便立刻稳定下来。
一旁林中枫叶飘飞,残阳如血,秋气肃杀,更显萧瑟。
四目相对,眼中都只有一把剑,一把被握在手上的剑。
现在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对方倒下的机会。
恍然间一缕余晖透过林间洒在官湘脸上,他眼中一闪,剑已出手,风声嘶嘶。
天地间似乎唯有这一剑。
寒光一闪,两人中间的枫树已成了两截,他的眼中根本没有这棵树,世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这把剑。
现在他便是这把剑,这把剑便是他。
满天枫叶纷飞,他的剑已抵着万梦云咽喉,忽然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虽然在笑但是嘴角却不停抽搐。
一把剑正插在他的咽喉,这把剑太轻太薄,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但它足以刺穿所有人的咽喉。
秋风起,一旁的枫树随风倒下,他的身子也跟着枫树缓缓倒在地上。
万梦云甩去剑上血渍,缓缓斜插回腰间,只呆呆的看着地上那把还在轻颤的剑。
他叹了口气,他心里是多不想杀这汉子,若他俩早些见面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而他又能给别人带来什么,除了灾难还有什么,也许本应该倒在地上的人是他。
想到这他捂着嘴咳嗽起来,直咳出一口口血,这次他咳了很久才停下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缓擦去手上的血,又忽然苦笑起来,他的咳嗽似乎愈发严重了。
现在他只想喝酒,想喝很多酒,似乎他已经离不开酒了,可一个酒鬼真的喜欢喝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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